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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貓鼠遊戲

(2015-01-26 10:53:54) 下一個

                                                三十六

 

 

 

仝豪馳回到家時,金麥已經帶著兩個丫頭開始吃晚飯了。他自己拿了碗筷坐下來,沒吱聲地吃著,沒有像往日沒話找話。

吃過飯,他也沒有殷勤地幫著收碗,而是出門散步去了。金麥心裏氣哼哼地說,“巴不得你不來煩我。”

金麥一邊收撿,一邊叫兩個孩子開始做作業。小芯大一些了,不怎麽用管,小薏還有些稀裏糊塗。她拿出中文作業,說,“媽咪,我需要幫助。”

金麥湊過去,“這是什麽字?”小薏指著一個字。

“這是‘些’字。”金麥告訴她,大概這星期在中文學校又跟同桌的小丫頭練習英文口語去了。

“那‘一些’是什麽意思?老師要造句。“小薏理直氣壯地問。金麥看著小薏,常常想,這丫頭在醫院絕對沒被調過包。不愛學習跟她當年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平時管孩子讀書寫字是仝豪馳的事,金麥說,教書育人對學曆有要求,其實是想落得少操心。現在隻好咬著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英文,中文及啞語手勢參雜著把這”一些“解釋清楚了,還造了個”一些人喜歡讀書,一些人喜歡打球。“的例句,然後告訴小薏多造幾個句子,練習練習。

小薏哼哧了半天,終於結結巴巴地造了三個句子。金麥讓她讀出來給她聽。

“公園裏有一些小朋友在跑,有二些媽媽在說話,還有三些爸爸在打球。”

金麥差點兒一頭栽到桌子底下。“好了,這個待會兒等你爸教你。”她做了個深呼吸,“你先做下一個。”

下一個是用“大多數”造句。小薏投機取巧地言簡意賅,“            我們家大多數是人。”嘿,小兔崽子,罵誰呢?金麥使勁咬咬牙,沒笑出聲來。是啊,那少數王八蛋跑去躲清閑了。

 

女兒們睡下後,金麥也很快收拾了一下她們的書包,上樓進了主臥室,順手把門從裏麵鎖上。她知道他還在樓下辦公室裏在電腦上晃。自從那天吵了架,她就搬到客房去睡了。在美國的壞處是,兩口子吵了架,想跑回娘家是不現實的,想他追去求你回來代價就更大。想朋友收留你也是難以啟齒的,每家基本上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進孩子的屋子都要敲門,經允許後才得推門,要想借宿,會被斷然拒絕。一個外人,往別人家一杵,實在不好解釋為什麽要臨時加入他們的生活。

金麥每每燃起戰火,她的絕招不異於大多數嫁了凡夫俗子的女人。她綁架他們的性,然後勒索他,百試不爽。過去的幾天,她搬到了客房,豪馳割地賠款都在所不惜的樣子讓她無動於衷。但今天,看到他似乎沒有那麽沉痛,心裏冒出無名火,決定自己搬回主臥室,把他踢出去。

她不緊不慢地洗了澡,換好睡衣,把床整理好,關上燈,舒舒展展地躺下,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她聽到豪馳穩健的腳步聲路過臥室門口,徑自去了客房,“噌”地一下坐了起來。他進去了,就再沒出來。

第二天一早,金麥心煩意亂地下了樓。這小子不接招讓她一下子亂了陣腳。她不怕狂轟濫炸,不講理她在行,但他不理她,這讓她沒了轍。她準備做早飯,忽然聽見洗碗機在響,一看好像剛開。她昨天晚上上樓之前記得查看已經洗好了,怎麽一大早又在洗了呢。她一抬頭看見豪馳正在早餐桌那兒坐著看報。他大概是地球上最後兩個讀報紙的人之一了,他和他爸。

她問,“是你開的洗碗機啊?”

“是。”他頭都沒抬。

“你腦子有毛病啊?該做的事你不管,不該做的,你吃飽了撐的,瞎操心。”她扯起嗓門大罵,把嘔了一夜的氣都噴出來了。

仝豪馳從桌旁起身,慢慢走到廚房,定定地看著金麥,吸了口氣。

“你他媽的給我住嘴!一天到晚專橫跋扈的。你照鏡子看看你自己,腰圍比胸圍還大,舌頭比腦子跑得更快,都大媽一堆了,還得瑟個啥!”他忽然大著嗓門吼起來。

她腦袋轟地一炸,結巴了一下,說,“我昨晚上才洗了的,你沒事又洗它幹嘛?”她忽然比平時吵架多了不少邏輯。

“老子付得起房貸,養得起車子,這點兒水電算個屁!你給我邊兒上站。”豪馳倒好像學了她一向的罵架風格。

“你、、、”她一下子噎住了,本想找個茬打擊一下他的氣焰,沒想到他還出手點她的死穴。他這兩天是吃了什麽呢?

他沒等她反應,抓起汽車鑰匙,大步流星地朝車庫門走去。他爬進車裏,一摁遙控器,把車庫門打開了,打著火,一腳油門把車倒出車庫,在車道通街口的地方“茲--”地拐彎,打正車頭,一溜煙地開走了。當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她追出來,甩平底鍋砸得到他的車屁股的距離之外時,才舒了口氣。他記得當年老虎伍茲被老婆用高爾夫球杆在自家車道上追殺時的情節,雖然自己的故事沒有那麽精彩,但在他們小區反響也會不小。鄰居們都知道仝博士學術功底不淺,但總還是亞洲人的溫和文弱的形象模式。這回金麥如果追出來盡情發揮一下,整個鎮子對仝博士可要刮目相看了。

隨後的兩天,金麥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她覺得自己從沒這麽迷惑過。她認識仝豪馳三十三年了,他在她眼裏一直是本打開的書,她總覺得不讀都能猜出結局來。現在她忽然對後麵的情節沒譜了。

她沒有跟女友們聯係,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過度信息分享,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她們描述她正在經曆的。

這天晚上,他竟然沒回來,也沒個電話,當然他即便打,她也是會拒聽的。

她把數學作業做的烏七八糟的小薏臭罵了一頓,小丫頭委屈地說她要爸爸幫她,她就大吼,叫她打電話給她爹。小丫頭抽抽嗒嗒地摸到電話台上,一邊找姐姐要爸爸手機號碼。

金麥心裏很自責,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她接通了舒黎的電話,“舒黎,他好像在外麵有故事了。”她不容分說。

“金麥,我現在跟一個客戶在一起,回頭我打給你好嗎?”舒黎輕聲說,後麵有背景音樂。

金麥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有些不知進退。忽然,她聽見電話那邊“爸爸,爹地,達達,Papa”的電話彩鈴聲。她吃了一驚,全世界隻有仝豪馳有這個彩鈴,是小芯和小薏專門為他錄製的。從家裏座機打給他的電話就會響這個彩鈴。

金麥冷冷地說,“你和他在一起?”

舒黎頓了一下,說,“你就別瞎猜了吧。”然後電話掛了。

金麥衝過去,搶下小薏的電話,豪馳正接起來,她聽見同樣的背景音樂,衝著電話大叫,“你這個混蛋,你去死吧!”

她砰地砸下電話後,怔在那兒,忽然兩個女兒“哇”地一齊大聲哭起來。她一把摟住兩個孩子,哭著說,“對不起,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終於把孩子哄睡著了,金麥回到臥室,坐在床上,她沒關臥室門,仝豪馳還沒回來,或許他今晚不會回來了。記得誰說過,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大概比男人變臉更快的就是男人變心了。她知道這麽多年來她對他態度是惡劣了些,但那也不是死罪吧,至於他跟她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在背後捅她刀子嗎?舒黎就更讓她傷心了,這事發展下去,她金麥還能在新澤西的大街上走嗎!她歎了口氣。

 

隨後的幾天,金麥異常安靜,有條不紊地管理著孩子和家務。她堅持不跟仝豪馳有目光接觸。隻是,有一次他轉身時,捉住她正淒涼地看著他的眼神,仝豪馳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愧。

仝豪馳又沒回來吃晚飯,她想,他徹底不回來也不是時早晚的事。她要想的是該怎麽保護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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