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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相見為了永別

(2014-12-18 18:44:03) 下一個

                                                

 

 

兩個小時之後,雪柔從醫院南區出來,小陳小心地跟在她身邊,悄悄地盯著她慘白的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喊了幾聲“淩姐”之後,雪柔才側臉,目光發散地看著他。

“淩姐,要不坐會咱再走。”

雪柔悲戚地笑笑,說,“沒事,走吧。”停了一下,又說,“不然坐一下也好。”

他們剛找了個長椅坐下來,雪柔環視了一下,說,“小陳,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快步走開了。

她跑進洗手間,進了廁所間,關上門,哇哇地大口嘔吐起來,她好像要把所有堵在胸口的都吐出來。等她最後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在哇哇大哭了,淚水不住地淌下來。

自從她聽到嚴石車禍的噩耗,一直在強烈的震驚和拒絕相信當中,她恐懼但不悲傷,因為她還沒有承認這是事實。剛才見到那個躺在她麵前的沒有生命的身體,沒有表情的麵孔時,雪柔根本無從確定那是嚴石。她木木地站在那兒,隻有徹骨的寒冷。她本以為自己會撲到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體上,要喚醒他,但她看著那張變形而無法辨認的臉,好像有一層冰冷堅厚的陌生磊在他們中間。

現在她蹲在廁所裏,絕望地想,自己真的從此失去嚴石了。

 

等她從廁所裏出來時,小陳已經快要衝進女廁所了,看著他焦急的臉,雪柔歉意地笑笑,說,“咱們走吧。”

小陳一邊走一邊說,“淩姐你沒事吧?”

“我現在好了。”她輕輕地說。

“路總來了兩次電話問你怎麽樣。”

雪柔低下眼說,“等會兒回了酒店,我會給他回電話。”

他們走到停車場,上了車,小陳開上了主街。雪柔看著擁擠的街道,忙碌的交通,忽然問,“那天晚上是誰開的車?”

“嗯,”小陳側了下臉,悄悄看了眼雪柔,說,“嗯,那晚上是嚴總自己開的。”

雪柔心一沉,剛想抱怨嚴石不該自己開車,在本市出門應酬還不叫小陳開車,說不定還喝了點酒。但一想到事已至此,自己怎麽還能責怪嚴石,趕緊用牙齒狠狠咬住下唇。

隨後一路無話去了酒店,小陳把雪柔送進客房,覺得自己在車上的話闖了禍,十分懊惱,說,“淩姐,你別難過,好好休息吧,有什麽事盡管開口。”

雪柔真誠地說,“辛苦你了,小陳,謝謝你這麽照顧我。”

 

送走小陳,雪柔去浴室衝了個淋浴,換上睡袍,然後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看著窗外。天空灰蒙蒙的,遠處是林立的高樓,迂回交錯的立交橋,乍一看有點遊樂場的味道,卻沒有一絲人情味。

她走到窗前,從二十幾樓看下去,一串小汽車在大街上穿梭著,好像一隊忙碌的螞蟻。雪柔忽然體會到這是個多麽陌生的地方。嚴石一直是自己和這個城市的鏈接,現在這個鏈子斷掉了,自己不過是個過路的人了。

 

手機響了,雪柔一看已經四點半,她才想起自己忘記了給路遠方打電話。她接起電話就開始道歉,他安慰她,“沒事,小陳給我打電話了。”雪柔舒了口氣。

“你現在困了吧,記住別睡著啊。我五點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你挺過這陣,時差就倒過來了。”

雪柔沒吱聲,她知道無論怎樣,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她都不可能安生睡覺了。

 

四十分鍾後,路遠方站在了雪柔門外。她已經換好了白色的短袖,黑色的裙子,長發直直地搭在肩上。他穿了件黑色T恤,灰色的長褲,似乎他們都在有意識地回避顏色。

坐到車裏,他發動了車子,問,“你想吃什麽菜?”雪柔聳聳肩,柔聲說,“都好。”他知道,什麽菜係都不可能改變她現在的心境,於是他就作主帶她去了一個清淡安靜的地方。

他們一人點了一碗湯麵,一邊靜靜地喝著綠茶,一邊等著。他看著她柔弱的樣子,很想說些安慰的話,但又怕更惹她傷心,隻好沉默。

“公司現在裏裏外外就靠你一個人管,一定忙壞了吧?”她倒找出個話題來。

“還好,”他說,“嚴石有一套係統管理的體製,緊急狀態下一時沒人操控,係統也照樣運轉。”

“是啊,嚴石是要保證在他離開後,地球不能停轉呀。”雪柔玩笑地說,嘴卻抿了抿,終究沒能掩飾住許多的憂傷。

麵條端上來了,他勸她趁熱吃,她聽話地開始喝湯,才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放下筷子,端起水來喝。

 

“是嚴石開的車。”她靜靜地說。

他抬起頭,看著她,然後挪開眼睛,輕聲說,“嗯。”

“那跟他一起出事的是誰啊?”她問。

他又看看她,頓了一下,說,“嗯,是個,客戶。”

“那善後處理了嗎?”她又問。

“公司都有安排了。”

她歎了口氣,又低頭看著麵前的大腕,鼻子開始發酸,她知道她不能在這兒哭,她想回到酒店去。

 

看著路遠方吃完了麵,她適時地輕輕打了個哈欠,笑笑說,“我還真有點困了。我還是回酒店吧,你也好去休息。這兩天把你累壞了。”

 

他結了賬,兩人出了餐廳。

送雪柔到房門口,路遠方關切地說,“好好休息,有任何事,就隨時打電話給我。”

她點點頭,忽然想起來,問,“你有嚴石父母的手機號嗎?我想給他們打個電話。”他把號碼發給了她,他們就道了晚安。

雪柔關上門,走到床前,爬上去,坐了很久,才終於撥通了嚴石父母的電話。她聽見嚴石媽媽的聲音,喊了聲媽,就聽見老人家哽咽起來。雪柔克製著想哭的感覺,柔聲安慰著婆婆,隨後又問候了嚴石的爸爸和妹妹,最後告訴他們自己父母明天到。

“雪柔啊,”婆婆帶著哭腔說,“有件事跟你說,醫院說天氣熱,要盡快處理,爸媽想跟你商量,明天火化,後天開追悼會,然後我們準備把嚴石一起帶回家去。你說行嗎?”婆婆泣不成聲了,雪柔半天說不出話來,淚水奔湧而出,最後,她泣聲顫抖地吐了口氣,說,“您看怎麽合適就怎麽辦吧。”

 

放下電話,她衝進淋浴,把水開得大大的,站在水中,很久,忽然覺得全身發冷,才意識到自己穿著衣服站在冷水中。她一屁股坐在浴池裏,任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她捧著臉大哭起來。“嚴石,你去哪兒了?為什麽丟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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