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小孩子問父母有兩個永遠不變的話題,我從哪兒來和你們怎麽認識的?第一個問題,母親的回答從來不變,父親的回答則要看他的心情和我們的表現,從醫院裏抱回到弄堂裏撿來全有。第二個問題盡管有幾個不同的版本,但大同小異,都要從我父親的弟弟,我的二叔開始。
父親的家鄉是寧波城外的慈谿,小學在村裏的新學堂念,初中在慈谿城裏的慈湖中學,高中到寧波市效實中學。這兩天學校樂翻天了,校友屠教授得諾貝爾獎了,父親早了10年,沒有交集。1940年,他高中畢業,考取浙江大學文學院英語專業。當時浙大已內遷到貴州,不知父親是如何參加考試,又如何去貴州入學的。後來有一次父親看到“遵義會議”會址照片時,說我們曾在那上過課。我的二叔似乎沒有這麽好運,1942年,在寧波中學高中畢業,但畢業後沒有大學可考,除非上汪偽的大學。此時我的祖父在重慶,二叔決定到大後方去上學。和我的祖母,叔叔姑媽分別,獨自一人,曆時半年到達重慶。當年的高考已經結束,要等1943年的考試。非常巧,我的外祖父家裏有空房間,就讓我二叔借住,複習考試。祖父和外祖父曾是同事,早就認識。一來二去,二叔和我的幾個同齡的舅舅和阿姨都認識了,再後來他看上了一起在家複習的女孩——我阿姨。順理成章就把自己的大哥(我父親)介紹給我阿姨的姐姐(我母親)。由於二叔順利考取交通大學,在重慶念書,而我的阿姨考取的大學在成都,所以這事就沒成功。阿姨和姨夫卻是大學同學,可見戀人間的路程很重要。前幾天問母親,她告訴我,這姨夫和我二叔竟然是寧波中學的同學,也早就認識的。難道二叔托朋友在成都照顧我阿姨,反而讓朋友“橫刀奪愛”?
可我父親很有本事,人在貴州,還隻是個學生,不知他用什麽方法和母親一直保持戀愛關係,期間也有好多人向母親求愛。估計母親認為父親一家在重慶有人(reference),能保證父親沒有結過婚。而且我的祖父人品很好,抗戰八年,祖母一直在寧波,他沒有再娶“抗戰夫人”。我的外婆一直很讚賞這一點,估計也影響我母親的選擇。沒有問過他們談戀愛的情況,我估計隻能是通信,因為寒暑假父親不可能每次都回來,遵義到重慶的路畢竟不好走。
1944年,父親大學四年級。政府號召廣大學子參軍抗日,口號是“十萬青年十萬兵”。當年寒假,父親到重慶,告訴戀人他準備參軍打日本。父親在四年級第一學期已基本完成畢業論文,學校規定,最後一學期的學分可以用當譯員的工作來抵,保證畢業。春節後,參加軍事委員會舉辦的第一期譯員訓練班,然後到湖南衡陽,和美軍顧問一起下到連隊。我查資料後得知,當年的衡陽保衛戰及其激烈,國軍慘敗。我不知母親當時是如何關心戰況的,她曾保留父親從前線寄來的信,文革時全毀。然後父親參加遠征軍,跟隨指揮部行動,幾乎是一路走到緬甸。一直到1948年才回國到上海和家人團聚,他和母親整整四年沒有見麵。在上海西藏路的青年會和母親結婚,那年母親29歲。
母親的眼光很準,在結婚前,所有的同事都在猜:這驕傲的小姐究竟要找個什麽樣的人?因為銀行裏有幾個大家公認的“帥哥”母親看不上,幾個有“光輝前程”的母親不要,所以結婚這天,幾乎所有同事都來看新郎。父親後來得意告訴我們,不負眾望。這時二叔和阿姨又見了麵,隻是我的二叔沒能成為姨夫,當然我的那位姨夫也是很了不起的,有不少研究成果。母親很細心,結婚前還暗暗查看報紙,看看父親是否花錢在大報上登了結婚啟事,多年後我在圖書館找到那天的報紙,是大公報,可惜所有的結婚照蕩然無存。
今年9月,北京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電視裏傳來雄壯的“太行山上”的歌聲:母親教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我想到我的外婆當年送大舅參軍抗日,想到母親和父親,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