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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師:劉伯溫》- 筆記

(2016-01-17 16:18:14) 下一個

  • 1.什麽是宇,什麽又是宙?”“天地四方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
  • 2. 中國古代的科舉製是中央政府選拔官員的一個主要渠道。科舉製誕生於中國隋王朝,常設的科目有秀才、明經、進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種。但最受考生青睞的是進士科,因為這一科雖然很難考,但一旦考上,前途就一片光明。科舉製經過不斷完善,到明清時,分為三個必備步驟,第一步是鄉試,即考生在戶籍所在地的省城進行的考試;第二步是會試,即鄉試錄取者到京城參加的由教育部主持的考試;第三步是殿試,即由皇帝親自主持的麵試,按照從優到劣排名,分為一甲二甲三甲,一甲中取三名,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其他人分列二三甲中。不同朝代,科舉考試內容也不同,唐代重詩詞歌賦,宋代重填空和時政論文,雖然大體內容不出儒家經典,但沒有哪個政府強行規定必須要用儒家的哪些課本。可元王朝恢複科舉製後,考試科目竟然強行規定為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參考書則是南宋理學大師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我們注意,有人咒罵明清兩代的科舉製把朱熹當成寶貝,實際上,是元王朝先把朱熹當成了寶貝。朱熹是理學宗師,中國思想史中最有分量的理學在他手中定型,元政府用他的《四書章句集注》作為考生的唯一參考書,隻能說明一點,理學在元代毫不保留地四射光芒了。
  • 3. 聖人說,聽別人講的知識遠不如自己悟出的知識更自得於心。許多偉大人物不是喜歡自學,而是因為他們明白一個求知的基本道理:別人講的知識再好,那也是別人的。如果和你的心不相符,你聽了有什麽用?如果和你的心相符,可那是別人的,不是你的。所以,想要有獨立思想,鍛造獨立意誌,必須要有自學的勇氣和能力。隻有通過自己的感悟得來的知識和思想,才是你自己的知識和思想。劉伯溫從小就喜歡自學,並善於自學。這就可以使我們明白,為什麽鄭複初隻教了他一年,就撒手不管了。因為劉伯溫從他那裏得到理學的主旨後,就開始了自由發揮,自由發揮後的心得就如銅牆鐵壁,外來的知識無論如何都闖不進來了。在石門書院,劉伯溫采用的也是自學方式,他的愛好像洪水一樣泛濫,在正統的理學外,一些被當時知識分子視為奇技淫巧、百無一用的宇宙學(陰陽),數學(八卦),化學(道家的煉丹),物理學(墨子的小孔成像、沈括對石油的認知),地質學(朱熹對化石的認知)以及日常生活學也在其列,他後來著作的《多能鄙事》就是這些學說的踐履。在石門書院這段日子,他還迷上了軍事學。劉伯溫看了很多市麵上流行的軍事著作:《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衛公問對》《曆代兵製》,等等。
  • 4. 其實,劉伯溫他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得民心者,不可能得天下。因為專製時代,是得“上”心者得高位。因為專製國家的官不是百姓選出來的,而是被當權者任命的。想要保住官位,不必和百姓套近乎,隻要像小老婆一樣伺候好長官就穩居其位了。唐朝武則天的寵臣兼“小老婆”張昌宗有句名言:“大丈夫就應該是這樣的:高高在上時,成千的人想推倒我,我就是不倒;失敗失勢時,上萬的人想扶起我,我就是起不來。”這句話的本質就是說:當領導寵幸我的時候,就算天下百姓都罵我、正直的大臣冒死檢舉我,啥用都沒有,我就是不倒;而當領導討厭我了,就算天下百姓都表揚我、正直的大臣都冒死推舉我,啥用都沒有,我還是做不了大官。
  • 5. 劉伯溫的直屬領導、高安縣縣長老爺看著孤傲的劉伯溫,說:“你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但你看我現在,還不是混吃等死。儒家總教我們要在官場中修行,官場越是烏煙瘴氣,就越認為是修行的最好場所。這就如同去泥塘裏洗腳、醬缸裏洗菜,豈不是越洗越糟糕?”劉伯溫說:“理學的精神領袖周敦頤說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隻要一身正氣,就是進了魔鬼窟,也仍然是正人。”縣長大人說:“哎喲,人怎麽能和蓮花比,人就是人,身處社會中,你必須要和別人交往,你現在把人都得罪光啦!”劉伯溫說:“沒有啊,我也是個有朋友的人!”縣長大人冷哼,說:“你那些朋友對你的前途沒有任何幫助。”高安縣縣長大人說的好像沒有錯。劉伯溫在高安時結交的幾個好友都是一身正氣的文人。其中有個叫李爟的是個畫家,但他的畫作似乎是意識流,沒有人能看懂。至於黃伯善兩兄弟,詩歌寫得漂亮,曲作得也特別好,可對劉伯溫身在官場,卻總報以“鄙夷”的眼光。幾個人在一起,唯一能談的就是辭章之學。劉伯溫有一次喝了點酒,感歎說:“‘滿懷荊棘無人掃’啊!”李畫家對劉伯溫翻著白眼說:“俗事,這都是俗事,來,喝酒!”
  • 6. 其實,劉伯溫麵對的是無以複加的官場腐敗,一個真有責任感的爺們兒就該勇敢向前,而不是做縮頭烏龜。做縮頭烏龜其實也不要緊,但不能洋洋得意於縮頭策略。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孔子那樣的,在良知的指引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另一種是莊子那樣的人,我逃避,我拚命地逃避,然後我把逃避美化成一種人類的高級情操。劉伯溫當然屬於孔子那樣的人,不過,孔老夫子很慘,有時候連基本溫飽都解決不了。當時有一些如李爟那樣的所謂隱士就嘲笑孔子是喪家狗。可劉伯溫和孔子有個不同之處,劉伯溫不靠遊說,隻靠做實事。孔子是玩嘴巴,劉伯溫是玩行動。
  • 7. 劉伯溫在其著作《鬱離子》中填補了這句感歎的空白,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三個商人在集市上販賣藥材。商人A專賣好藥,根據進價定價,不賤賣,但也不漫天要價;商人B既收上等藥也收下等藥,有人要買上等藥,他就給上等藥,有人買下等藥,他就給下等藥;商人C從不收上等藥,隻管多收下等藥,而且價格便宜,顧客要求添點他就添點,從不計較,所以他的生意非常火爆。一年多的時間,他就成了大富翁。商人B在第二年也富了起來。隻有那個商人A生意差得出奇,青天白日的,他藥鋪門口像墓道一樣安靜,結果很快破產了。劉伯溫在這個故事最後感歎說:“現在做官的,就是這種情況。春秋時期楚國邊境上有三個縣的長官,其中一個很廉潔,但不能博得上司的歡心,離任的時候窮得連頭毛驢都雇不起;另一位,常瞅準機會,能撈的時候就撈一點,人們非但不指責他,反而稱讚他能幹;第三位無所不貪,用聚斂的錢財巴結上司,對待部屬像親兒子般的關懷,對待富家大戶像對待賓客一樣的熱情,不到三年,就升大官啦。百姓還認為他非常好,這真是太陽底下最怪的事了!”其實,劉伯溫感歎的無非是賢人,也就是他自己不得誌,惡人拔頭籌。這種感慨,其實也有故意呻吟的成分。總覽曆史,許多英雄人物在未飛黃騰達、深處底層的時候,都有過這樣的感慨。注意一點,中國古人喜歡寫詩,而且特別喜歡用誇張修辭,所以我們總能看到一群怨婦般的人,站在高岡上,看著萬裏長的綿綿青山和河水的九曲十八彎,對自己的失敗發出哀歎。
  • 8. 進入江西不久,劉伯溫就正式投入繁重的工作中。他的工作不僅是案牘,還要和官場圈子打交道。圈子對於官場人而言就是氧氣,看著是沒有,但一離開它,非死不可。劉伯溫雖然懂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但這些神奇的技術不能自行製造氧氣。所以,他必須要跟官場圈子打交道。然而,他在這方麵是個廢物。在爛汙的政治環境下,官場更是烏煙瘴氣,在這裏,高級情操是忌諱,所以,氣節、道德、名譽都被擯棄在外。劉伯溫身上恰好有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常常警告他,對它們不要視而不見。這就讓劉伯溫很痛苦。明朝有位叫洪應明的隱士說:“標節義者,必以節義受謗;榜道學者,常因道學招尤。所以呢,君子不近惡事,也不立善名,隻要和氣渾然,才是居身之寶。”洪隱士又說:“處世不必與俗同,也不要與俗異;做事不必令人喜,也不可令人憎。”
  • 9. 中國曆史上有太多洪應明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所謂人生導師了。洪應明早期做官,因為受不了當時的官場文化,所以辭職在家,專心著書,於是有了本《菜根譚》。《菜根譚》裏全是人生處世哲理,不過注意一點,這些處世為人方麵的哲理,是洪應明從之前的宦途失敗中總結出的,總結出來後,就再也沒有在官場中實踐過。《菜根譚》乍一看上去,處處機鋒,處處使人眼前大亮,可真有人在官場或者在名利場中實踐過它嗎,實踐得又如何呢?人生經驗是最靠不住的,古人說了,事非經過不知難。看到一兩句哲理就成事的,世界上沒有這種人。當然,不是說洪應明的《菜根譚》不好,隻是他在說那些哲理的時候,是置身事外的。置身事外,當然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中國曆史上那些道教氣質濃厚的人,說著些超然度外的話,卻不肯把這些話拿到實踐中去,結果隻能是紙上談兵。再來看《菜根譚》這類中國式處世的內容,全是龜縮律令,它讓人遇事不要抱怨社會,要反躬自省。要人以德報怨,以保全肉身為第一要務。中國道家這種“退讓”思想正是兩千年君主獨裁製的溫床,因為“退讓”就意味著不爭,苟且偷安,獨裁者最喜歡的就是人民不爭,沒有爭鬥,他才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老子有句話很可恨,叫“以德報怨”,連孔子都看不下去了,說:“如果以德報怨,那拿什麽報德?”這足以說明,以德報怨不是白癡的想法,就是狡獪的詐術,有人用這種方式其實是做給人看,落下個聖人的名聲,名聲一成,利益就來了。我們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說,劉伯溫就在官場中,他不能融入那個圈子,就隻能退出,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按洪應明的意思,別標榜節義,也別標榜道德,君子不做招別人討厭的惡事,也別立什麽善名,居身之寶就是在人群中裝成是一個俗人,但內心保持純潔的氣質。也許這種要求還可以做到,隻要假裝一下就可以了。但下麵的話“處世不必與俗同,也不要與俗異;做事不必令人喜,也不可令人憎”就很難做到了。怎麽才能不與俗同,又不與俗異?怎麽做事才能不讓人喜,又不讓人恨?
  • 10. 屈原說:“眾人都喝多了,我卻清醒。”其實,別人都喝多了而你卻醒著,並不是幸福的事。當你麵對一堆酒鬼,吆五喝六,滔滔不絕。你卻因為酒精不起作用而難以融入這種癲狂的氛圍裏,自然少了很多情趣。有這樣一個故事,天降隕石砸了一個深坑,裏麵還有火星。但好多人認為是上帝來接人去天堂,想一起跳進去。有一人不跳,認為是送死,結果這群人先把他推了進去。這人在裏麵被大火燒灼,發出淒慘的叫聲,上麵的人才知道,原來真是送死。結果都慶幸自己沒有跳,卻咒罵那火中人烏鴉嘴,如果不是他那樣說,可能就真是上帝來接人。在瘋人院裏,不瘋的人才被認為是瘋子。劉伯溫不是瘋子,但在元朝南昌官場,他就是瘋子。
  • 11. 劉伯溫也有過悲憤,可他是個意誌力頑強的人,與其抱怨社會,不如去改變社會。這是劉伯溫一個典型的性格。孔子說,如果沒有我用武之地,我就乘船去扶桑。劉伯溫卻說,事是人做的,用武之地是靠自己找出來的,不是別人給你搭建的。隻有庸人才四處找戲台,偉大人物向來都是親自搭戲台,然後唱戲。
  • 12. “六壬學”是一門預斷吉凶的學問。其實,中國古代預斷吉凶的學說,論說起來艱澀難懂,但如果入門了,也並不那麽難。東西方預斷吉凶的所謂巫術其實是原始科學,僅以“六壬學”為例,它就是根據嚴格規定的方式來獲得一些特定成果的嚐試。它承認因果率,也就是說,給出同樣的前提條件,隨即就會出現同樣的結果。比如它的《掌圖·分野》說的就是手相。哪條紋路說的是什麽,都有固定的規定,你不能信口胡謅。紋路交叉有很多處,任何一處,書上都給了解釋,你必須要按照這種解釋去理會,不能憑自己的意思去做。古老的預斷吉凶的學說,其實並不能算是迷信。隻要它能言之成理,就要認為它是對的。科學誕生不過短短的幾百年,如果古代的一切都是迷信,那科學誕生前,人類是怎麽活著的呢?
  • 13. 儒家的祖師爺們早就給門徒們立下嚴謹而崇高的追求標準,那就是三不朽。所謂三不朽依次是:立德、立功、立言。儒家精英們指出,“三不朽”的主旨是將個人有限的生命融入到無盡的曆史中去。當一個人確立起崇高的道德,建立了世無其匹的功業,留下內容與形式絕倫的言論與文字,德、行、言影響時人和後人深遠悠長,這個人就會經久而名不失,有如萬有引力,永恒而在。真能達到三不朽,那就是如理學宗師張載所叫囂的那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劉伯溫當然有這樣的追求,但和很多讀書人一樣,這是個艱難的過程。自孔孟之後,中國曆史上被認可的“三不朽”人物隻有兩個半:兩個是王陽明與曾國藩,半個是諸葛亮。
  • 14. 《百戰奇略》出爐,在這本書中,劉伯溫把如何打贏一場戰役做了充分的發揮。從作戰來看,世界上的交戰雙方沒有實力優劣之分,隻有謀略之好壞。僅以眾寡來說,你人多,對方人少時,盡量要在開闊之地與對方決戰。人多力量大,但也不好管理,所以軍事統帥一定要有“進止”的本事。所謂“進止”,就是攻擊時有速度有激情,撤退時要有秩序。前秦與東晉的淝水之戰,前秦失敗的原因就是不能把握好“進止”,前秦幾十萬人向後一退,刹不住了。春秋的晉文公與楚國精銳兵團打架,晉文公一直喊叫著“退避三舍”,楚國一直追擊,但就是找不到機會發動決定性攻擊,就是因為晉文公的兵團在後退時“井然有序”,簡直就是步步為營。《百戰奇略》裏還說,你人少,對方人多的時候,你就該把對方引到場地不開闊的地方,讓他的人數發揮不出應該發揮的作用。  
  • 15. 劉伯溫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慈悲為懷的和尚坐船,遇到風浪,正當大家驚恐之時,突然佛祖顯靈,風平浪靜。有人看到水中有隻毛茸茸的東西飄浮著,和尚就對大家說:“這也是生命,救它上來。”大家把這個生命解救上來後,發現是隻老虎,就想把它推到水裏去。但和尚阻攔說:“它可是一條生命啊。”坐船的人說不過和尚,就紛紛下水逃走。當老虎恢複體力後,跳上去把和尚當成了一頓大餐。劉伯溫這個故事寓意很明顯:老虎天生吃人,這是本性,無法改變。對於這樣獸性不改的人,不應該抱有任何的同情和幻想。把這個故事擺到現實中來,劉伯溫所指的那隻老虎當然就是方國珍那類人。這個故事說明了劉伯溫性格中的一點:恩怨分明、是非分明,理性得幾近於冷酷。曾有人問過劉伯溫:“老虎吃人固然是錯的,但它的確是條生命,聖人有惻隱之心,遇到生命受到傷害,當然要拯救它,難道這不對嗎?”劉伯溫解釋說:“你看它是條生命,其實是你站在它的立場上。你把自己當成禽獸,這種想法才能成立。但天下事都是公道的,你把自己當成禽獸,可禽獸卻不把自己當成人。所以,二者本身就是不平等的。我殺禽獸,是因為我是人。”毋庸置疑,這是一種冷酷的理性,它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而一旦有人具備後,前途將不可限量。
  • 16. 一個人建立了震耳欲聾的功勳之後,人們往往希望從他身上找到成功的密碼。人類是一種高智商的動物,所以能思前想後,盡量把事做得完美順暢。於是有人提出,人要有規劃、要有計劃,當然,更要有偉大的理想。人心中隻要存著理想的蠟燭,必能照亮前途。但這種論調在朱元璋和劉伯溫身上就喪失了價值。朱元璋從一個衝鋒陷陣的小兵混到了一方霸主,他在戰場上狂喊著“衝啊,殺啊”的時候,心中有什麽偉大的理想?他當時的理想不過是希望能安全地退出戰場,吃上一頓好飯。即使是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座城池後,他的理想也不過是當個城市的主人,離他要當皇帝的理想相距十萬八千裏。劉伯溫年輕時有理想,如果讓他說出自己的理想,那簡直就是長江大河般的壯闊。但他屢屢碰壁,理想的燭光搖曳,一陣清風就能使它熄滅。1360年,劉伯溫正式向應天進發。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一個叛亂者工作。人生,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許多偉大人物攀上高峰,很大程度上是時勢推出來的。每個人最應該做的,不是憑空產生無數豪邁的理想,而是踏踏實實做好眼前事。這就像是種樹,開始的時候發芽,然後有枝、有葉、有花、有果實,這是一個長時間的過程,每一步都要走得踏實,不要好高騖遠。有枝時不要想著什麽時候有葉,有葉的時候不要想著什麽時候有花。焦渴的空想和望不到邊際的理想沒有任何意義,隻要不忘記栽培,還怕沒有結果嗎?
  • 17. 1360年,50歲的劉伯溫見到了33歲的朱元璋。以他多年的人生閱曆來看朱元璋,這個人的內心世界極為幽暗深邃,世俗所言,即是城府極深,非經多年的觀察和踐履不能看破。但劉伯溫不是凡人,他是一個從混亂世界中走過來的人,當然,他也從先天術數中學到了敏銳的洞察力,能透過別人的軀體,看到其靈魂。就在朱元璋為他們準備的接風宴上,劉伯溫用犀利的眼神剝開朱元璋的皮囊,發現了他心靈最深處的秘密。朱元璋的心一直在毫無規律地跳動,焦躁不安,驚恐萬狀,隻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劉伯溫知道,這個剛過而立之年的人想要掃滅天下群雄,甚至把元帝國都放進了自己的計劃中。但是,他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孔子說,一個人到了五十歲時就知道天命。所謂天命,其實就是知道你該做什麽和能做什麽。該做什麽,就去做;能做什麽,就要快速地把它完成。劉伯溫發現了朱元璋心靈深處的秘密後,自然就知道該做什麽,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可以幫助朱元璋做到。但就在那天朱元璋給他們準備的接風宴上,劉伯溫一句有價值的話都沒有說。他不是章溢那種人,張口就是一些假大空的話,更不是葉琛,欲言又止。當然也不是宋濂,因為宋濂的長處不在謀略。劉伯溫對自己太了解,不深思熟慮,決不開口。但一開口,必然是行之有效。因為開口之前,他會把功課做足。
  • 18. 朱元璋試圖從劉伯溫多次的運籌中得出謀略的真諦,但如你所知,謀略不是數學公式,它是人類抽象得近於感悟的一種靈性,它學不來,隻能靠自己多年的知識積累和刹那間的徹悟。知識積累容易,每個人都能通過讀書或者是實踐得到。但刹那間的感悟就不是所有人能得到的了,它需要先天俱來的靈性和智商。
  • 19. 世界上有一種人,是讓你無法看透的。一個人所以能被看透,關鍵就在於人心。我們的心靈能感應到對方的心靈,這才能有心上的交流,在交流中,我們才能用心觀心,從而認識對方。心靈中最重要的不是智慧,而是愛。隻有一個人的心靈擁有愛時,才能被對方感應到,才能被對方理解。朱元璋是個沒有愛的人,確切地說,他沒有愛的能力。在1363年時,他的這種特征還未被人熟知,就是在劉伯溫看來,朱元璋禮賢下士,愛臣如子,常常帶著微笑對他的愛將們噓寒問暖。可有時候,劉伯溫對那層臉皮凝成的微笑不寒而栗,因為那根本不是發自內心的笑,而是一種技術。
  • 20. 劉伯溫的神仙事跡無始無終。有一年天下大旱,朱元璋問他:“先生能祈雨嗎?”劉伯溫說:“天不下雨,是因有冤獄,隻要派人重新審理一些大案要案,天自然下雨。”朱元璋照做,天果然就下起了雨。
  • 21. 劉伯溫不是神,因為他自己都不相信有神仙這回事,他相信的隻有他自己。他成神的路線圖隻是一張寫滿“後天努力”的勵誌圖。每當他走在應天城的大街小巷中,他就會仰起頭,看應天城上空那藍藍的天和慘白的雲彩。他在天空中從來沒有看過神仙,當他低頭看自己時,隻是從內心深處看到了神仙。每個人心中都有個神仙,所不同的是,很多人無法使用這個神仙,而劉伯溫能用而已。他的能用也不是他身邊有個手拿金瓜的小孩,而全是他個人幾十年來的刻苦攻讀和不停地感悟,由此鍛煉出的對世事明察秋毫的能力。當普通人看劉伯溫時,他瘦削挺拔,臉色蒼白,眼神堅毅冷漠,渾身都散發出天使的光芒。沒有人可以完整地了解一個人,隻有自己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所以,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 22. 劉伯溫說,在能力範圍內,奢侈點也不是大缺點。明明有錢,卻過得和苦行僧一樣,那是守財奴,是在標新立異。這種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拿苦難懲罰自己,有點變態。張士誠富得流油,就是每天吃三斤重的龍蝦,也是吃得起的。劉伯溫說,張士誠的政治渾濁不在於他的生活窮奢極欲,而是他對所有知識分子都有好感。如你所知,大多數知識分子都眼高手低,理論和實踐不能同步,倒黴的是,張士誠積極拉攏的那群知識分子幾乎全有這樣的問題。張士誠和徐壽輝有共同點,那就是知足常樂。他們對人生的看法就是:人生是個過程,在有限的時間裏,千萬不要委屈自己。身心的幸福才是人生第一要義,其他所謂開天辟地之功、震蕩宇宙之能,倒在其次。正因為這種對人生深切感悟的思想,所以稍有點遠大理想的知識分子卻會離他而去,而剩下來的,自然就是享受人生之徒。
  • 23. 張士誠的人生觀沒有錯,可放到現實中來,就錯得離譜了。他在享受人生的同時,應該注意一下周邊的環境,物質和精神的享受都是外來貨,稍不小心就會被那些無法幸福的人奪走、砸碎。這個人當然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個變態人物,因為自己遭受過苦難,所以對沒有遭遇困難,特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享受幸福的人,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恨。幾年後,朱元璋用他一係列的殘殺功勳的手段證明,他就是個下三濫的暗黑人物,蛇蠍一樣的心腸,看不得別人好,他最喜歡看的就是讓別人匍匐在他腳下痛哭流涕請求他饒恕,他偏不饒恕。張士誠和朱元璋截然不同,張士誠喜歡看到別人開心快樂,他雖然不是純正的知識分子,但對知識分子在元王朝幾十年來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於是他對知識分子好,他對知識分子們說,你們若安好,便是晴天。劉伯溫說,張士誠正是出於這種高尚情懷,用了一大批知識分子,但這些知識分子全是半瓶子醋。在他的影響下,他的弟弟張士信也特別喜歡知識分子,所以在對待知識分子的態度上極盡柔和。
  • 24. 劉伯溫提出自己的意見:“網太密,水無大魚;法太密,則國家就沒有清白的百姓。所有的刑名條目是否真有存在的必要,必須要仔細斟酌。”
  • 25. 如果以“成敗論”來論述朱元璋,那就可以得到下麵的結論:朱元璋是個胸懷大略、善於韜光養晦的智謀人物。如果從政治角度來看朱元璋,那他是個具有罕見手腕和獨特眼光的人,他善於坐山觀虎鬥,善於保存實力,在關鍵時刻給對方致命一擊,取得最後的勝利。但如果從“人性”上來論述朱元璋,那他就是個貨真價實的癟三。他在1368年稱帝前打擊的所有對手其實都是他的戰友,他的戰友劉福通始終在和當時人類最大的敵人元王朝戰鬥,徐壽輝、陳友諒、明玉珍、張士誠,甚至是不值一提的方國珍都有過和元王朝的軍隊血戰的記錄。隻有朱元璋,這個渾水摸魚、始終在謀殺自己戰友的癟三和元王朝軍隊未發生過引起轟動的戰鬥。他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但絕對不是個好人。所以,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在閱讀朱元璋的事跡時一定要小心,如果像他那樣做人,你會不得好死。但如果你不想做個普通人,人性對你而言隻是垃圾品,那你一定要學習一下朱元璋,因為他是個異形政治家和生存魔王,你隻需要學習到他身上的一門,就足以橫行天下。
  • 26. 燒餅歌: 劉伯溫那天去見朱元璋,朱元璋正在吃燒餅。聽到劉伯溫前來,他靈機一動,把半個燒餅藏在碗裏,用手遮住。他問劉伯溫:“你知道我碗裏是什麽嗎?”劉伯溫掐指一算,回答:“半似日兮半如月,定是金龍咬一缺。”朱元璋驚喜道:“先生您果然能未卜先知啊。” 朱元璋就問他:“我這份家業,能延續多久啊?”劉伯溫想了半天,說:“萬子萬孫才盡,您不必問(茫茫天數,我主萬子萬孫,何必問哉)。”朱元璋很高興,可他認為這不可能,於是又問:“自古有枯榮,世間無朽物,天下怎麽能永遠是一姓的天下呢?”他當然不知道,劉伯溫說的“萬子萬孫”,其實是明帝國最後四位皇帝:萬曆帝(朱翊鈞)、泰昌帝(朱常洛)、天啟帝(朱由校)、崇禎帝(朱由檢),朱常洛是朱翊鈞的兒子,朱由校和朱由檢是朱翊鈞的孫子,這就是萬子萬孫,然後玩兒完。劉伯溫此時發現,朱元璋還是個比較冷靜的人,這種把戲騙不了他。所以隻好說:“如果您賜我無罪,那我就泄露點天機給您。”...
  • 27. 在武俠世界中,一個人厭倦了江湖恩怨就會退出湖。但政治場比江湖要肮髒一萬倍,比江湖要恐怖一萬倍,隻要你還在人世,你就永遠都退不出這樣的江湖,隻要你還有剩餘價值,你就永遠都退不出政治場。劉伯溫最致命的剩餘價值就是他曾指引過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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