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成一朵蘑菇

“小王子”是一本聽了很多遍，也看了很多遍，我從未把它當作童話閱讀的童話書。

一本可以隨時從某個段落聽起，也可以隨時從某個頁麵開讀，我幾乎可以背誦出大部分章節的敘事詩。

沒有哪本書能像這本書一樣，故事爛熟於心，卻仍有閱讀的魅力。

多年前，第一次讀，英文版，目的性明確，就是學英文，內裏很多不認識的字詞。

當一本書的天頭地腳滿布手寫的鉛筆、鋼筆、圓珠筆注釋的時候，就像外科醫生麵對開膛破肚的軀體，再美麗的生物也難以呈現完整無暇的光輝。

我曾把這本書當作做睡前故事讀給孩子們聽，我讀得心潮澎湃，側頭看看孩子，嗬嗬，那可真是一本上好的催眠書啊……

這幾天，看了一遍電影，聽了兩遍李繼宏譯的果麥中文版，又將英譯本重讀一遍，感受依然清新，憂傷與牽掛依然濃重得能擰出水……

一本關於愛,關於人生意義的小書。哪怕其中的某些語言或者畫麵讓人忍俊不禁，隱含的憂傷也依然籠罩得人不能隨意動彈。比如，小王子說，某個每天做加法的紅臉商人，總是稱自己很忙，自己是個嚴肅的人，是個正經的人，是個很忙很忙的正經人，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人，是蘑菇，他就是一朵蘑菇。

日常瑣碎裏，如果沒有花，沒有雨，沒有知更鳥生出孔雀藍色的鳥蛋，沒有骨瓷的碗盞裝點比絲綢更柔嫩的蛋羹，也沒有丁香在暗夜裏傳送細碎卻無空不不入的香味……我們活著真的有趣？

一個人很忙，忙著數算並存儲巨量的星星，存儲的目的是為了購買更多的星星，從來沒有用心聞過一朵花香，這樣的人，不是蘑菇又是什麽？

什麽叫“重要”？什麽是“浪費時間”？什麽叫“有意義”?

小王子愛上一朵花，一朵生了四根刺的玫瑰，這玫瑰矯情，甚至做作，但這有什麽關係呢?小王子愛她，她就是小王子的唯一啊。

小王子憂傷地看星星，因為星星上住著那朵玫瑰，他因此宣稱：“幾百萬年以來花兒都在製造著刺，幾百萬年以來羊仍然在吃花。要搞清楚為什麽花兒費那麽大勁給自己製造沒有什麽用的刺，這難道不是正經事？難道羊和花之間的戰爭不重要？這難道不比那個大胖子紅臉先生的帳目更重要？如果我認識一朵人世間唯一的花，隻有我的星球上有它，別的地方都不存在，而一隻小羊胡裏胡塗就這樣把它一下子毀掉了，這難道不重要？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 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像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這難道也不重要嗎？”

我們當然無法像小王子那樣隻靠陽光或者還有一汪清泉維持生存。我們需要遮擋風雨的房子，需要代步的汽車，需要蔽體的衣和果腹的食……世俗的每一樣當然是越精致，越矜貴越好，物質的欲望從來都是人世間進取的動力。但小王子不是，他沒有世俗，他不需要金錢，他甚至不需要知道什麽叫做“饑餓”或者更實際點的詞比如“廁所”，想想看，他可需要一間裝飾古典瓷磚的，二十四小時有熱水可供洗澡的衛生間？他愛上一朵等他罩玻璃罩子的玫瑰，玫瑰對他就是唯一。因此，他可以關心羊到底吃不吃花的問題，雖然這問題對於人類根本就荒唐地不值得一提。

為什麽會熱愛“小王子”?我想，是因為我們從來並且永遠都無法像小王子那樣生存，卻永遠做著小王子的美夢；是因為我們任誰都不想活成一朵蘑菇。

“小王子就”像是塵世裏的清泉，時時可以掬一捧出來，清靜眼睛，滋潤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