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做老師, 雷區實在太多。
一個不小心,觸動哪跟弦,弄得你要麽傷筋動骨,要麽灰頭土臉,。
丟工作、遭遇學生和家長的攻擊、甚至為此進監獄,都不新鮮。
不涉種族,不涉健康,不涉性別,不涉性向,不涉信仰,不涉政治,不涉年齡,不涉墮胎,不涉髒話……
長長的一串不能涉及的禁區裏,“black/黑色”一直都是諸多不能觸碰的神經中最為敏感的那一根。
我看了太多有關老師不慎,涉及“black/黑色”話題時,惹上的麻煩。
比如說最近的新聞,在加州,一位中學副校長,跟人閑聊,以調侃的語氣說:“我隻是不太喜歡黑人學生……”被錄像,被放上臉書,遭抗議,遭解職……
(閑聊時,被偷偷錄像的副校長)
在德州,警察接到報警,說某處有個大群非裔青少年聚會的遊泳池派對,秩序混亂,上百青少年聚集,有翻牆跳柵欄的,有毆打保安的……於是,警察出動,到該地區維護治安。在驅離青少年的過程中,某警察將一個穿比基尼的十五歲非裔少女推倒在地,被錄像,被貼上網,引來大批非裔強烈抗議,導致該警察辭掉工作。
(德州遊泳池事件中的警察)
但為該警察喊冤的也不少。
一個在該地區工作了16年的名叫Karen Fitzgibbons/凱倫的小學老師,在自己的Face book上評論這件事,說應該保護這個警察,並說那些非裔:“having no education/無教育” “the ones causing the problem/麻煩製造者”。這種不加掩飾的評論招致非裔的憤怒,導致她被解除教職。盡管她很快就刪除了評論,並寫有一係列的誠懇道歉,但還是未能阻止被開除的命運。
(遭解職的凱倫)
因為在face book 上評論“德州遊泳池事件”而丟掉教職的可不是隻有凱倫一個人。
佛羅裏達州北邁阿密高中一位叫Alberto/ 阿爾貝托的校長,在自己的臉書上說警察沒有做錯任何事, “He was afraid for his life. I commend him for his actions. /他隻是擔心自己的生命,我讚揚他為自己所采取的行動”,兩句話的評論,導致他最終被解除校長職務。
(遭解職的高中校長)
如果說在自己的Face book 裏評論某個敏感話題,帶有不理性的個人情緒以及明顯的種族傾向性,作為教育工作者,不夠適當的話,那麽,提到某個詞,哪怕是在某個毫無惡意的比喻裏引用某個詞而引來燒身之火,那可真算得上是太冤枉了。
幾周前,在弗吉尼亞州,一個名叫Lynne Pierce/林恩 皮爾斯的有四十年教齡的高中曆史老師,被要求行政休假並接受調查。原因是她被學生舉報,在一節關於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 的曆史課上,比較美式橄欖球“Washington Redskins/華盛頓紅人隊”和一個虛擬的運動隊名的時候,使用了種族侮辱的字眼。
(
(遭停職調查的皮爾斯老師)
當時課堂上正在討論本土印第安人。一個學生問了個關於爭論不休的被要求改名字的著名橄欖球隊“華盛頓紅人隊”的問題。
學生說: “有什麽大不了的,一隻球隊的名稱而已 ( 很多人認為 “Redskins/紅人又譯紅皮”是對本土印第安人的侮辱)”
皮爾斯老師解釋: “有很多用語,可能帶有成見或者偏見的意味,任何帶有種族偏見或者歧視或者侮辱的語言都不應該用於人類。他們需要意識到這一事實,並盡可能小心使用。”
但學生們不停地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Redskins/紅人”就是一支著名的橄欖球隊名稱而已,與種族無關。
皮爾斯老師進一步解釋 :“如果人們用另一個詞語命名一隻球隊,你感覺如何? ” 她緊接著用了一個通常指黑人的有以N開頭的詞 (nigger) 。她說,她隻用這個詞語一次,意在解釋有侮辱含義的詞語不適合命名球隊。而且明確表示,不允許這個詞進一步在課堂上使用。
盡管這樣,下課後,仍然有一個學生投訴她。
學校不敢怠慢當即停了皮爾斯老師的課,學區旋即著手展開調查。
但皮爾斯老師從前的和現在的許多學生聽說這件事後,認為老師冤枉,認為老師“沒有做錯任何事,”甚至有學生表示:“在這裏,她(皮爾斯)大概是最好的老師。”
於是,為老師抱不平的學生們在網上張貼名為“讓皮爾斯女士回來”的請願書,堅決要求學校要讓皮爾斯女士重返工作崗位,短短幾天時間,就有幾千個學生簽名加入到呼籲行動中。
學區也進行了詳細的調查,訪問了不少學生和家長,最終決定,讓皮爾斯老師重返課堂。
作為老師,被要求必須有專業、禮貌和尊重的工作態度。如果從這個方麵來說,皮爾斯老師很可能會因為一個詞的引用而被視為不夠專業或者行為不當,而“不夠專業”或者“行為不當“的裁決,絕對會讓已經教了四十年書的皮爾斯老師失去工作 ”
……
這樣的例子看多了,我要求自己做個任何時候都不涉種族的謹慎人。我牢牢記住在美國的課堂上稱非裔為“Blacks/黑人"是涉嫌種族歧視的,我必須稱他們為“非裔美國人” (African American) ,假如我像皮爾斯老師那樣使用N字打頭的詞,那必定是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饒是如此,我仍然不能保證,自己在課堂上講的每句話都不觸動部分非裔美國人的神經。
上周五,萬聖節前夕。校園裏,糖果與奇裝異服齊飛。
我在初級班的某個教室裏,放一小段錄像,計劃教學生們用中文談論“萬聖節”
錄像是一個中文流利的名叫Groovi Pauli(中文名張保利)的美國人製作的。他娶了位中國人太太,有一雙聰明美麗的混血兒女。多年來,他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自編自演自彈自唱製作了一係列好玩的中文音樂節目,教美國人尤其是美國的孩子們學習中文。
我那天放的節目裏,他帶著孩子們這樣唱:
“萬聖節來了,萬聖節來了,割南瓜,割南瓜,吃糖果,吃糖果,吃巧克力。
萬聖節來了,萬聖節來了,你怕不怕?我怕鬼,我不怕黑
萬聖節來了,你當什麽?我當恐龍,你當巫婆。”
歌詞簡單易懂,旋律優美動聽,表演滑稽有趣,學生們唱幾遍,就能很容易地學會幾個常用句型,幾個常用單詞。
問題出在“黑”的英文解釋上,我順序解釋了“我” “不怕” 然後才說“黑”。
按照慣常思維,我先解釋“黑 ”的基本意思是指顏色“black/黑色”。
沒等到我繼續說此黑非那黑,句子中的顏色“黑/black”不是單純指原始的“black/黑色”,而是“Night /黑夜”“ darkness /黑暗”,發難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來了。
窗邊一位非裔女生,瞪著美麗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舉手即發問:“你為什麽不怕黑,或者怕黑?黑怎麽了?”
“我有說我不怕黑或者怕黑嗎?” 我當即反應過來,我無意中碰觸了種族敏感詞。
“你剛才說過,你不怕黑。大家不是都聽見了?” 她轉頭環視四周。
“我說的黑是這個詞的本意是黑色,但在句子裏是黑夜或者黑暗,與人種無關。”
“那你為什麽不先解釋黑夜或者黑暗,而隻是黑?”
“我不能嗎?作為老師,我沒有權利決定解釋某個詞義的先後順序?”我頓了頓,保持情緒平和穩定,繼續說:“你反應真是快,實在是個有敏銳觸角的聰明學生,我都還沒有講完你的問題就來了……”
全班靜默了短短的幾秒鍾,她旁邊一位非裔學生開口:“老師都說了,是黑夜和黑暗,你夢遊?”他伸出手,在發問的學生麵前晃晃。
另一位非裔學生也幫腔:“嘿,你要是不喜歡,你可以不唱,我反正很喜歡。”
我感激地瞟了兩個非裔學生一眼。
這種話,也隻有非裔自己可以說,其他族裔說出來,或許就沒有那麽恰當。
......
如果因為一個字義的解釋,在教室裏引起一場關於族裔、關於歧視的辯論,繼而引發出後續的什麽風波,實在不是我想要的 ……
記得聽來的一句話,在美國 “老師有風險,入職需謹慎”真不是誇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