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在《幽夢影》中說:“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世上有忍痛割愛、砍頭不縮脖子的,卻很少見到咯吱不笑、忍癢不撓的;人間有含辛茹苦、甘之如飴的,卻難得有嚐酸而不呲牙咧嘴、眯眼睛的。可見,癢和酸是最難忍耐的。
打噴嚏正是人受了光、塵、冷氣或病毒的刺激,鼻子又癢又酸,不得不噴而嚏之,發而後快的一種生理反應。西方人認為,打噴嚏可以預測,並且是半自製的(semi-autonomous),東方人則不以為然。
其實,在人的味覺和感覺裏,不管是五味,還是痛癢麻脹,人若存心抵抗,有意忍耐,都可以忍耐得住;而噴嚏不同,無論你鼻子有多長,理性有多強,古今中外,賢愚智不肖,沒有人能忍得住,真的是“嚏”可忍,孰不可忍!
大概呼吸喘氣的動物都打噴嚏,除了人,貓狗如此,豬羊如此,虎狼亦如此。
研究顯示,人類打噴嚏時的呼吸速度達到5公裏/小時,噴吐距離竟達5米,一個噴嚏竟能打出40000個唾沫星,水滴流動的速度快至170公裏/小時。如此難以控製的生理爆炸,不用說,第一個打噴嚏的人肯定嚇壞了。我估計,第一個噴嚏是鼻粘膜受刺激所致,第二個噴嚏可能就是餘震之威,第三、第四和第N個,顯然是被嚇出來的重複動作。
維基人總結說,人類打噴嚏共發出七種聲音,但基調都是中文的“嚏”字音。聯係東西兩大文明對噴嚏的各種神秘解釋,人在打噴嚏時的恐懼心理和祈福願望,無外乎就是呼天叫地,求神保佑。因噴嚏速度太快,打噴嚏的人來不及呼天叫地就噴了,所以,“嚏”字乃“天”與“地”的連讀,“阿嚏”就是“阿天”和“阿地”的合音。
一個噴嚏帶有40000個唾沫星,一個噴嚏所含的各種說道可能也差不多。西方人相信噴嚏是“上帝的預示”,東方人則懷疑噴嚏是“背後的壞話”。
公元前401年,一支大約萬人的希臘雇傭軍,被波斯陰謀家賺到巴比倫附近。麵對雇主陣亡,前有追兵,後有堵截的絕境,色諾芬(Xenophon)將軍率領這支孤軍與波斯軍隊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最後完成長征,勝利返回希臘。
有一次,色諾芬將軍剛剛結束鼓舞士氣的演說,正在做總結發言,一名士兵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色諾芬將軍馬上說:“瞧,上帝通過這位勇士的鼻子,發聲讚成我們的行動!”這位士兵也因此受到了將軍的表揚和嘉獎。因為打噴嚏也是感冒的症狀之一,所以,現代中國人常說的“我對某某人或某某事不感冒”這句話,典故可能也來源於這個故事。
與古希臘色諾芬同一時代或稍早,中國的《詩經》(The Book of Songs)卻發出這樣的感歎:“寤言不寐,願言則嚏。”原意是:“思念得我夜半獨語睡不著,想念得我直打噴嚏”,這個思念、想念的主體是我,而不是遠方人。言,隻是個語助詞,沒有含義;願,指想念之意。所以,《說文》將“嚏”定義為“悟解氣”,用現代時髦的話說,就是心靈感應而產生的氣流。
後來意思發生謬轉,變成了“有人想念我”,如“噴嚏鼻子癢,有人背地想”。蘇東坡有一次早晨起床,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可又猜不出是誰在想他,於是,他就感慨地寫下了“白發蒼顏誰肯記,曉來頗嚏為何人”的詩句;“願”和“言”也被連成了一個詞兒,變成了“怨言”,也就是“壞話”的意思。這個訛傳一直影響到今天,而且由中國到日韓,再越南。
東亞這幾個大中華文化圈裏的國家都相信,一個噴嚏,表明背後有人說你好話,或誇獎、思念你;兩個噴嚏,代表壞話;三個噴嚏,代表有人愛上你了;四個或更多,則肯定是感冒生病了。
我曾聽見故鄉的小媳婦們對著剛打完噴嚏的娃娃說:“狗不尿,驢呱嗒!”那意思顯然是幫著不會說話的嬰兒反擊說壞話者:你們說我小人家的壞話,狗都不尿你們;你們所說的壞話,不過就是驢兒呱嗒幾聲而已。
由於噴嚏是細菌炸彈,卻又不可預測,難以控製,所以,它常常成為外交和禮儀的殺手,給人們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和惡果。有人在interview時打噴嚏,因而丟掉了工作,有人在dating時打噴嚏,因而失去了戀愛機會,甚至有人因為不當噴嚏而喪失性命的。
契訶夫小說《一個小公務員之死》中說,有一個小公務員,因為在公共場合不小心打噴嚏噴到了某個大官的臉上,從此惶惶不可終日,整天提心吊膽,最後竟焦慮而死。
沙皇俄國曾有滑稽的規定,在欣賞歌劇時如果有人打噴嚏在兩個以上,劇場工作人員有權將這位打噴嚏者請走,而沙皇會見大臣時,如果哪位大臣不停地打噴嚏,沙皇會命人打這位大臣的屁股。
我小時候,有次去拜訪同學。因為初次登門害怕有狗,所以很是擔心。同學的叔叔是個啞巴,正坐在門樓裏吃飯,一碗水煮南瓜就放在秧馬鞍上。他見我站在門口,立即起身招呼我進來。可能是他起身時帶起了灰塵,而我又對灰塵過敏,所以,當我緊張地往前走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噴嚏,身體隨即失去了平衡,一腳踩到秧馬翹起的船頭上,那南瓜碗“呲溜”一下就飛出了3米開外。
同學和家人都走出來迎接我,也都看到了這一幕。啞巴叔叔一手拿著麵餅,一手拿著筷子,站在我前麵咿咿呀呀地笑著安慰我,當時我真恨不得變成空氣飄了才好。後來我常想,這事要是擱在俄國,不知要遭受怎樣的懲罰呢。
當然噴嚏也不都是負麵的,消極的。我故鄉人吳敬梓的《儒林外史》第三十八回說,郭孝子萬裏尋父,深山遇虎,一跤跌倒在地,不省人事。老虎卻不吃他,用鼻子在郭孝子的臉上聞,不料一根虎須戳進了郭孝子鼻孔裏,竟戳出一個大噴嚏來,把老虎嚇了一大跳,轉身跑了,郭孝子因此逃過一劫。
都說美國和加拿大空氣清新,環境好,可不知為何,這裏打噴嚏的人特別多,而且所打噴嚏特別響脆,特別嚇人。我們華人移民出國前在中國也打噴嚏,但絕對沒有來北美後打的厲害。大山在相聲中說,多倫多人打噴嚏就像大瀑布一樣奔騰浩蕩,洶湧澎湃,我覺得他一點都沒有誇張。
記得我在多倫多念書時,有次上室外景觀建築課,2米多高的老師阿裏斯頓打了一個噴嚏,聲若響雷,竟然把我們用Lome石頭堆砌的擋土牆全震塌了。班上有一個叫安東尼的白人同學,他一次能連續打85個機關槍式的噴嚏,我和另外兩個坐在他後排的同學親自幫他數過。
現在能源緊張,而打噴嚏的人卻如此眾多,而且噴嚏頻發,威震寰宇,隨時隨地,政府為什麽不考慮開發“嚏”能,用嚏能發電、取暖、驅動汽車呢?若政府怕擔侵犯人權之責,那民間團夥和黑社會組織則完全可以不顧。中國的民營企業,最應該充當開發嚏能產品的弄潮兒,因為在中國,止癢有“癢癢撓”,止酸有“止酸靈”,就差止嚏的“噴不響”了。
中國的嚏能開發,建議向武器方麵引導。研製出來的個人超限武器,則應該首先供應中美市場,因為中美兩國警民關係最緊張,警察和城管常常欺負老百姓。良民或黑民,若遇到警察或城管扼頸、勒脖、喘不上氣來時,就立即引爆嚏彈,當場將他們轟到花果山水簾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