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di vidi vici 之遠方和咫尺

這周末我值班，我們稱之為黑色周末（dark weekend）。

這黑色可不是感恩節全美搶購，商家賬目上赤字紅色變成盈利黑色（black Friday）的 開心顏色。值班的時候，平時全職工作的六位主治醫生隻留下一位值班，帶著兩名住院醫師，要看一百多個病人，再加上新入院的二十多個新病人。平均一個人得看 四十來個。一天下來，不僅是個腦力活，體力也得跟著上。按說我們是精神科專科醫院，一般不會有危重病人，可今天真是特別倒黴，居然有兩個醫療緊急情況（我 們的行話code blue），一個癲癇發作，一個急性心梗並發房顫。心梗的那位老先生做了心肺複蘇和除顫後立即緊急轉院了，癲癇的那位情況倒是穩定了。這樣忙忙碌碌川流不 息的一天下來，腰酸腿軟，口幹舌燥。想到在家過周末的老公孩子就歸心似箭了， 我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稍微定定神，立即開動了汽車。

一邊開車一邊尋思兒子今天的中文課不知道怎麽樣了。昨天輔導他寫“多”字，他卻怎麽寫都寫不好。囑咐 他爸爸要記著今天中文課之前再幫助他寫幾遍，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雖然一路上秋高氣爽，藍天白雲，我卻實在沒有心情欣賞。隻想以最快速度馬上到家。

回 到家，兒子已經去中文學校了，老公正在做冥思苦想狀。一看就知道他又再為他的工作項目傷腦筋。“你有沒有教東東寫多字，今天早上？” 我問他。老公頭也不抬好像沒聽到。就著一天的疲倦，我聲音發出來大的差點兒嚇了自己一跳“聽見沒有啊，你”。 老公慢悠悠的說“別吵！” 什麽，別吵？正要發聲質問他是什麽意思，我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糟糕，可別是醫院打來的。

我急急忙忙跑去打開手機，一個外州號碼， “Dr. T,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you did for me! My college is cool. I am doing much better now and I will never forget your help and kindness, from the deepest of my heart. M" . 啊， 居然是來自小m的問候。

第 一次見到小m是去年夏天，那時候我還在外州做住院醫生。我們每周有四個小時的心理治療門診。我挺喜歡這個訓練項目。在這個訓練中，我們每個住院醫師會跟進 三到四個病人，每個病人每周來做心理治療一到兩次，一次一個小時。我就是這樣認識了小m。第一次的門診他們全家人都來了，黑壓壓坐了一屋子：三個青少年， 小m是老大，她是高四的學生。還有他們爸爸媽媽和姥姥姥爺。據小m爸爸媽媽說，小m不幸初中的時候得了係統性紅斑狼瘡。他們全家大概五年前從委內瑞拉移民 來美的。之所以全家投靠親戚移民來美主要是為了給小m提供一個更好的治療環境。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的爸爸媽媽原本在委內瑞拉過著一個體麵的中產階級生活， 媽媽是老師，爸爸任職於政府部門，來到美國卻隻能做最底層的清潔工作。小m去年六月份因為紅斑狼瘡導致的腎功能衰竭入院治療，接受了激素衝擊療法和化療。 雪上加霜的是她不幸患上高劑量激素導致的精神失常。後被強製入精神科住院治療。經過幾周時間治療，她的幻聽妄想症狀雖然得到緩解，但是焦慮抑鬱症狀卻一發 不可收拾。所以出院後她的醫院推薦她來到我們這個門診。我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她身上有一種他們這個年齡段少見的沉穩安靜的氣質。我也很同情這個家庭，他們 互相支持互相鼓勵從不言氣餒。在將近一年的心理治療過程中，我好幾次把他們全家聚集在一起進行家庭心理治療（family therapy). 也很多次的對小m進行單獨心理治療（individual therapy). 我還曾經幫助小m和她的高中學校聯係為她爭取了特別的教學輔導(tutor)和特定的考試規則。在用藥方麵，隨著她精神症狀的緩解，我幫助她在八個月後終 於逐步停止服用精神類藥物以避免不必要的副作用。慢慢的，小m沉悶的臉上笑容多了，就連身上的衣服色彩也鮮豔了不少。後來她參加了sat 考試, 很幸運的如願被當地一所大學錄取。因為她能講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她還得到了一個校內輔導員的兼職工作。作為一個新入校的學生這是很難得的機會。當小m流 著眼淚告訴我這些喜訊的時候，我由衷的為她高興。

今 天，沒想到在我焦頭爛額之際，竟然收到了小m的問候。突然間，頭腦裏麵回憶起小m一家聚在我小小辦公室裏的情景。小m是不幸的，小小年紀就走上一條比同齡 人更艱難的路；可是她也是幸運的，在艱難的人生中有家庭的愛不離不棄。這種拳拳親情是多麽的可貴啊，它通常是陪伴我們走過生命裏深穀幽蔭的精神支柱。

正 在我走神之際，兒子從中文學校回來了。一進門蹦蹦跳跳的他就興衝衝告訴我們老師今天表揚了他，誇獎他“多”寫的好，兒子還得到一個棒棒糖獎勵。哈，原來老 公今天早上花了不少功夫教他寫中文字。老公這時好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問“你剛才問我什麽來著？”。“沒什麽。”我笑嘻嘻地說，對兒子眨眨眼，“寶貝，想吃 點兒什麽snack？” “Cheese ball!" 老公和兒子異口同聲的說。

此 刻，兒子一邊吃著他的snack，一邊眼睛都不眨地看著他最愛的動畫片 “ninja go". 老公到外麵勞動割草去了。我呢，總算可以悠閑地坐在沙發裏喝上一杯隻加奶不加糖的咖啡。我慶幸剛才沒有脫口而出嘮叨抱怨，真的很感激及時接到了一個遠方的 問候。對我而言，這個遠方的問候更像是一個提醒，它提醒我不要因為生活裏麵的忙碌和壓力，自覺不自覺地對自己的親人要求越來越高，卻忽略了他們其實近在咫 尺細水長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