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i Vidi Vici 之最是橙黃橘綠時

進入秋末初冬時節，人變的懶洋洋的。和盛夏季節驕陽烘烤的懶洋洋不同，夏天裏雖然人們也容易疲倦，那是伴著耀眼的陽光穿過綠蔭的暖融融的慵懶，心裏麵是亮堂堂的。可是秋冬時節的懶卻是縮手縮腳的，是大早上不得不從暖呼呼的被窩裏麵掙紮著爬起來的懶，心裏麵不情不願。怪不得人們在冬天更容易抑鬱。開車上班，高速路旁邊曾經的綠蔭似海，不知不覺變成了一片冷清秋意。色彩參雜不齊的秋葉迎風飛舞，有些樹木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映著高而遠的天空，是一片沒落之相。雖然宋代大文豪蘇軾曾寫下“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我此時的心境卻是更符合他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自從上周聽說老Jim 不幸在nursing home 因為肺炎去世，我的心情就很蕭瑟。老Jim患有lowy body dementia (路易體癡呆）已經幾年了，最近病情惡化，出現幻視幻聽的症狀，在我們醫院治療了近一個月。老Jim是位89歲的退休基督教牧師，有五個孩子12個孫子孫女。自從他妻子十年前去世，就一直和大兒子比鄰而居。老Jim喜歡帶著一頂Yankee 棒球帽, 穿著一件棗紅色的夾克， 坐在輪椅上，手裏拿著一本翻出毛邊的聖經，這好像是他留給我們大家的永遠的定格。老Jim 是位非常開朗的老人。雖然身患lowy body dementia，可是帶給了我們大家很多歡樂片段。還記得他最喜歡在午餐時分帶領一群病友們唱讚美詩。 他每次在我為他診治之後都會握著我的手誠懇地說謝謝，大聲說“praise The Lord, Amen !" ......當老Jim病情穩定之後，我們醫院的社工幫助他聯係了一個nursing home。 沒想到他出院沒一周，就得了急性肺炎。老Jim這樣的年齡，肺炎會是很要命的病。他沒能挺住，真遺憾啊。

生命的消逝總是讓人感歎。對於老Jim來說，他的一生就好像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雖然在長長的人生裏結了很多豐碩的果子，可有一天，這顆大樹終究會轟然倒下。人生經曆春花秋實，可是，冬季，終有一天不可逃避的來臨......

今天的醫院一如既往的忙碌。穿過落葉零落蕭條冷清的停車場，走進醫院大門，撲麵而來的暖烘烘的氣息，夾雜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有點兒讓人煩悶發暈。

迎麵正好走來矮矮胖胖頭發花白的George。George 是我們醫院社工部主任，他有美國南方人特有的謙虛熱情的性格，人非常友好和助人為樂，整天笑眯眯的。

“Hello!T醫生. 周末過的怎麽樣？”George 熱情地向我打招呼。
“還不錯，你呢？”我寒暄著。
“我昨天帶兒子去他同學的birthday party."
“那你兒子一定很開心啦！你兒子多大了？” 我有些好奇。從George 滿頭的花白頭發看，我猜測他的兒子應該不會很小。不過有些人結婚晚，也很難說。
“我兒子Luke 十一歲了！”
“好年齡啊！正是爸爸媽媽最操心的時候。你和太太一定很忙。”
“呃，我是單親爸爸。”George有些不好意思。
“哦，那你更了不起啊。一個人帶孩子很不容易呀！”我自覺失言。好在美國離婚率高的嚇人，單親爸爸媽媽不是很少見。隻是無意間瞥見George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心想George還真挺有趣，離婚了還帶著婚戒。
George大概察覺到我的驚異，他進一步解釋說：
“我妻子三年前癌症去世了。幸好我們有很多親人朋友在身邊共度難關。”
“噢，對不起。”我有點兒尷尬。無意間竟勾起了別人的傷心事。
“還好啦，都過去了。”George 笑眯眯地說。
“很不容易，你真了不起！”我發自內心真誠地說。
“謝謝。待會兒見！”George紅著臉，樂嗬嗬地揮揮手忙碌去了。
“待會兒見！”我也揮揮手。

看著George 步伐輕鬆，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處，竟然讓我有種流淚的衝動。可以想像，作為一個單親爸爸，一方麵要照顧安撫年幼失慈的幼子，一方麵要兢兢業業地工作，一方麵要平複自己痛失伴侶的傷痛，日子該會是多麽不容易。如果George自己不說，我真的想不到他那樣一位滿麵笑容令人如沐春風的人會是一位經曆生離死別，麵對人生重大打擊的人。對待人生打擊無非兩種結局，一個頹廢消極，一個樂觀麵對。George顯然是後者。樂觀是種感染人的力量，今天的我一掃這幾天圍繞在心裏的陰霾，腳步似乎都更加輕快了。

下班了，天邊一抹絢麗之極的晚霞，在藍灰色的天空裏自由舒展，路旁紛飛的秋葉，五彩斑斕，真是“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