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柳林
中國、美國 － 生活中的方方麵麵，與親友、同好分享。
最近兩周，沒有例外，所有媒體，中、外，線上、線下，都在熱談和熱搜穀愛淩。穀姓在中國不是大姓，百家姓裏排第六十位。上次讓這個姓在中國媒體裏大大地引領了一把風騷的是十年前的穀開來。
小穀姑娘被漫天熱搜，第一位的原因其實不是她在競技滑雪上令人羨慕的天分和實力，混血基因帶給她模特般美麗的容顏，斯坦福學霸的智商，而是她生在美國，長在美國，享受和利用了即便是美國的平頭百姓也望塵莫及的美國“優勢”之後，竟然沒有代表美國出征奧林匹克，為家鄉奪金搶銀。
前天和一位美國白人同事交談工作，他談完正事兒，一反常態，沒有掛電話的意思，直接表達了對穀姑娘的不滿。理由自然就是上麵所述。然後問我什麽看法。我說，對她的選擇，我內心也不由自主地別別扭扭。但平心而論，我找不出任何法律上的原因指謫她的做法。在驚天地、泣鬼神檔次的商業利益下，所有人大概都會和她一樣行事，包括我自己。同事怏怏。
可我放下電話，卻也難心平氣穩。於是我想起雖然在國際上沒有掀起這個量級的動靜但也引起“新“中國體育史上一次地震的一位乒乓球運動員。她的名字是何智麗。把兩位姑娘放到一架天平的兩側，似乎稱出了我想得到的結論。
何智麗在1980年代是哪吒世界乒壇的風雲人物。在眾多超一流的國際比賽中冠軍拿到手軟，包括1987年第38界世錦賽女子單打冠軍。1988年去國後代表日本出賽，成績依舊斐然，戰勝過不少中國當年的同袍。在中國乒乓球運動自1950年代後來居日本之上，徒弟碾壓師傅的時候，她替日本爭了光，揚了眉。在其運動生涯裏取得的成就不讓穀姑娘分毫。
比較兩位姑娘，他們有相似之處，但也有重大的不同。厘清同異，可能對我們在穀姑娘一事上“站邊“有幫助。先看他們的相似之處。
何智麗出生在乒乓大國，接受了這一行世界上任何一個運動員都夢寐以求的訓練和培養，是舉國體製典型的受惠人。憑著天分和努力，出落成知名的國際乒壇驍將。穀姑娘則出生在世界一等一的滑雪大國，在這個最佳的環境裏受到最好的訓練。也憑著天分和努力，出落成世界頂級的競技滑雪運動員。兩人後來都決定不代表出生，養育和成長的母國，替他國出賽，在各自的領域裏，都取得了傲人的成就。他們的相似之處似乎到此而止。剩下的是鴻溝般的差別。
何智麗出走後，受到媒體可預期的一致非議，“賣國賊”，“叛徒”，“白眼狼”，大帽子滿天飛。但鬧劇基本局限在中國，而且不長一段時間後即告平息。她後來多次因公因私回到中國，似乎已經得到（中）國人的諒解，沒有受到任何歧視。
穀姑娘此次引起的熱議，褒貶不一，浪潮高過何智麗的N倍。可以想象，餘波會持續很長時間。而且，麵對國際媒體對其國籍問題的質詢，她公開和私下的回複不但放肆失禮，而且自相矛盾。在近年來她注冊各類國際比賽時呈遞的國籍證件，也與中國政府的法律似有出入。因此，她日後是否還會或說還能繼續斯坦福的學業，乃至能否重新踏上生養之地，得到（美）國人的諒解，我不看好。此差別之一。
何智麗出身平民，沒有任何家庭背景，靠苦練，從業餘體校出道，一路打進市隊，省隊，最後在乒乓球是國球的國度，進入國家隊，並且是主力隊員，這是百萬裏挑一的成就。她人任性率直，該出手時就出手，說不讓球就不讓球，打出一個世界冠軍。可以說，全憑一己的努力，背後沒有精明的導演和大宗的金錢。這個孩子就是成功了的那個鄰家的女孩。
穀姑娘出身富裕，從未為吃穿用度操心，一路走到18歲，從講的話（英文和中文），到做的事兒，到在美國加州按美國人的方法練滑雪，到在北京海澱按中國人的路數補數學，到最終問鼎一個全美國也不會超過成千人參與的一個極其冷門的運動項目，一舉成名。一路走來，事無巨細，都被機關算盡的精明虎媽安排地妥妥當當。這個孩子的成功是精巧的私人定製，無法拷貝。此差別之二。
何智麗不讓球是為了一口氣，不過想得個冠軍而已。她開頂風船，與體製鬥，在國內混不下去了，不得已出走。但她不撒慌，也不高唱聽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高調。原來是中國人，客訪日本時也是中國人。後來是日本人，回到中國時還是日本人。入了外國籍不藏著、掖著，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半句大話、假話不說，始終接著地氣。
穀姑娘在美國呆的好好的，自己選擇出走，沒人逼她。原因很簡單：虎媽算來算去，中國機會多，利潤大，而且大好幾十個數量級都不止。後來的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北京冬奧還未結束，代言合同簽了幾十箱，價值幾億。這其實無可厚非。凡人有機會，都難“坐懷不亂”。可她偏不提這一出兒。她說是為了中國，為了中國滑雪事業，為了發展中國婦女的體育運動。問她入籍沒，她顧左右而言它，說體育不分國籍，我“在美國時是美國人，在中國時是中國人”。假話和違心的話張口就來，如行雲流水。此差別之三。
以上這些不同都不小，但不那麽關鍵。關鍵是下麵兩個。
何智麗義無反顧地走了，從來沒再想回來。她口心一致，不用整天想著怎麽編排答記者問，也不哆哆嗦嗦地看誰臉色行事。雖然錢包裏比穀姑娘少幾十個億，但吃穿用度大概不愁，該吃吃，該玩玩，不擔心法院或者稅務局，無論日本或中國的，什麽時候找上門來。夜裏睡覺踏實。
穀姑娘半心半意地來了，還惦記著美國的便宜：頂尖的大學，澈藍的天空，無雙的雪場，自由的媒體，不用天天哈著權威和權勢，等等。她口心相絆，每時每刻老得想著怎麽看人下菜，怎麽順風使舵，盼著蒙對了時贏滿堂彩的得意，擔憂蒙錯了時稅務局和法院可能來找麻煩。要是我，睡不踏實。此差別之四。
何智麗一場球，捅破一個國家的一層窗戶紙。中國競技體育的“讓球”惡習從此成為過去。她無心有意地造福於後來中國所有追體育夢的孩子，功莫大焉。後人書寫中國體育史時，跨不過她。說的誇張一點，在我看，她和當年美國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市的羅薩.帕克斯好有一比。此一平凡無奇的黑人女子執意違抗惡法，在公共汽車上堅決不給白人讓座，不經心促成了美國黑人平權浪潮裏最重要的篇章之一：蒙哥馬利公車案。
穀姑娘一跳，跳出腰纏萬貫。單就成績而言，可謂非常的成功。但靠奧運上一跳，一跑，一遊，錢賺得盤滿缽滿，過去有的是，未來也有的是。人們不一定記得住她。就是記住了，大概率將是那個美麗聰明天分甚高的女高台滑雪冠軍，小小的年紀卻生性不能直言，拎不清自己的國籍，隻會按媽媽或背後利益集團的導演演出一幕幕的木偶劇。曆史會更多地記住哪位姑娘，我們拭目以待。此差別之五。
最後，舉凡培養孩子成功的家長，除了陶醉於孩子帶來的榮耀，也大都會暗藏一番不可抑製的得意，覺得會被別人效仿。如果你是家長，正在為孩子的前途思考，你會讓何智麗還是穀姑娘做孩子的榜樣？
感歎時草成一首小詩作為結尾
七絕
（新韻，首句仄起仄收）
身在曹營心在漢，
三十六計詐做基。
從來利祿驅盤算，
明矩潛規所用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