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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興》第一部 天府之國(跋)

(2014-09-07 20:42:12) 下一個
(跋)

城門樓吊上了春節的紅燈籠,迎風搖晃;皇宮外牆懸著絲帶彩球,炫目鋪張。宮門兩邊是字比人大的慶語,右邊是「炎漢千秋」,左邊是「興騰萬載」。官府的鑄幣匠們日夜不休,熔舊鑄新,熔的都是一文小錢,新造的卻是值五百的大錢。在成都兩個月,什麽都貴了。

牢獄外頭聚集著即將被釋放的囚犯家人,他們大聲感謝葛侯,卻不知那不是諸葛瞻的主意。一般成都人臉上並沒有洋溢著歡樂。廣場動亂造成數百人死傷,市街上看得見出殯的隊伍,聽得見家屬的號泣。

小玉本以為募兵三日太短,但到了第三日午後,已幾乎沒有新人報到。我們號稱三千精兵,實際兩千八百,其中有作戰經驗丶經過軍事訓練的隻占一半。比照薑維在前線的的三丶四萬兵力,對抗魏軍集結在長安的十幾萬大軍,這點援軍似乎是杯水輿薪。

好歹這兩千八百人都是視死如歸丶戰意高昂的壯士。李密說,這時候成都竟然還有這麽多人自告奮勇,已經非常令人滿意了。而更令我們感動的,是一百多個年輕太學生也響應了募兵。他們有些自幼學習兵法,是國家未來的大將棟梁──如果他們能活著回來。

那麽留在成都的,多數是愛命多於愛國的吧。他們愛護自己的性命,我們卻要賣命保護他們,保護黃公公廣結善緣,保護季漢天子相信譙周與鬼巫。

景耀六年七月二十清曉,木牛馱糧餉,流馬載兵器,以大將軍主簿李密為向導,三千軍士家屬的歡送中踏上征途。

巴蜀道路不似中原四通八達,從蜀郡成都到陰平遝中隻有一條主官道。

首先,我們順龍泉山北上,夜宿廣漢雒城。從城牆的規模看,這裏曾經是個繁榮的大城。小玉說,五十年前季漢昭烈帝劉備進攻益州牧劉璋,劉璋兒子死守雒城,雙方都賠上了許多精兵強將。靖侯「鳳雛」龐統就是在攻城時頭中流箭而死。一年後城破,餓殍枕藉,十室五空,此後雒城再也沒有恢複往日的昌盛。

李密卻有不同的解釋。他說劉璋本與土豪富戶共治巴蜀,而季漢四相與士人共治,土豪分散各地,士人集中國都,成都一城獨秀,外地城鄉自然沒落。

龍泉山呈南北走向,過了雒城,山勢轉向西北,漸趨緩和。官道翻山而過,山口上設有一座綿竹關,也是天府之國千裏沃野的門戶。其實這裏算不上天險。即使不走官道,穿林爬山,也隻須一個時辰就翻過山去了。

過了綿竹關沒看到樹林,眼前卻是廣大遼闊的芒草坡,許多不知名的小黑鳥棲息在芒草尖上。劉備攻劉璋的時候,數萬大軍就屯駐於此,把樹都砍光了。根據北伐漢軍習俗,我們參拜了當年戰死的將士墳塚丶包括龐統軍師的墓。諸葛茂說龐統的兒子和我一樣,非常鄙視黃皓丶陳祗這幫人,因此受到排擠,外調去涪陵做太守,去年過世。

出了綿竹,下一個落腳處是涪城,也是我們最後的補給機會。二十年前,恭侯大司馬蔣琬以涪城為益州的軍事基地,計畫以水路北伐魏國,但遭到群臣反對,至死也未能實現,後來蔣琬就葬在涪城西山上。時至今日,涪城依然是巴蜀的軍事重鎮,聚集了兵器工匠,我們添購了百來枝鐵鉞戟丶銅鐔鐵铩,都是百煉鋼好貨。

我嫌連弩裝填起來太羅嗦,便用剩下的積蓄買了十二口「祝融飛刀」。鐵匠說當年南蠻土豪孟獲娶了個蠻族女子,名喚「祝融夫人」;她就善使這樣的飛刀。飛刀不靠筋力而憑技巧,百步外一刀便可封人咽喉,平日隻須藏在袖裏,沒事就拿大樹練刀。如果早有這玩意兒,不就能在廣場上取了閹賊的小命?可惜!

諸葛茂聽了,竟還廢話什麽「宦官也是正當職業」,討人厭……

小玉沒為自己購置兵器,她有天子禦賜的雙股鴛鴦劍,鴛劍比鴦劍長幾寸,均是彎而不折丶吹發即斷的上品,不愧是巴蜀名匠蒲元進獻的名器。小玉讓我試試,比環首鐵刀還沉,她揮舞起來卻是輕鬆自如,虎虎生風。小玉還帶上了蔣胡子霸氣的丈八槊矛。她說想找個機會,把這兵器還給蔣胡子的父親丶武興督蔣舒,冰釋嫌隙誤會。既然知道小玉的秘密,我也支持她這樣做。至少能讓她少些罪惡感吧。

涪城之後官道漸窄,人煙稀少,沒有城裏的館舍下榻,夜裏就紮營野外睡帳篷。我嫌熱丶嫌軍士齁聲吵,常睡在外麵,仰望星月天河,聽蟲鳴入眠。諸葛茂有時也睡不著,一個坐在營邊發呆。管他在想什麽女孩子呢,哼。後來山路走得累了,吃完粥飯倒頭就睡,再睜開眼已是天明。

涪城原本下一站是梓潼,但旅人說那一帶連日大雨,泥石鬆動,怕出意外,臨時改走小路左儋道,經過江油。江油城守將就是益州馬胖子的父親都尉馬邈。馬胖子本應因煽動群眾暴亂問罪,卻因為改元大赦而不被追究。我怕他因為兒子被打了而懷恨在心,私下坑害我們,拉著小玉整晚不睡,好在一夜無事。馬邈接待我們三千人唯唯諾諾,絲毫沒有「外來人滾回去」的狂妄囂張。

李密說,如果真不放心,換下馬邈最好的辦法是讓諸葛瞻上表,廢除江油城的守備。這小城的作用反正不大,隻是扼守一條據說能通往遝中的陰平小道。這小道是後漢為了防範西邊羌人修建的備道。但季漢與羌人融洽和睦,陰平小道失修荒廢了數十年,多處橋梁崩陷,早已不能通行。

從江油城再往東北,山路漸多,愈行愈高。又走了兩日,左邊群山間突出一座聳峙雲端的高峰,山勢陡峭,懸崖圍繞。小玉說這是摩天嶺,終年雲霧繚繞。成都的孩子們都相信摩天嶺上住著仙人,還說青城山一些老道士都選在摩天嶺羽化飛升。

從摩天嶺再向東北,又接回主官道金牛道,通往巴蜀到漢中的第一要衝劍閣。這是一段連綿三十裏的山道,突兀崢嶸的直立山壁有數十丈高,缺少落腳之處,隻有簡陋的懸空棧道。季漢在峭壁最窄的地方砌石為牆,建立了一座關城,就是劍門關。

三千人馬走上棧道,木板吱吱作響,似乎隨時要整段崩垮,將人車就拋下林木茂密的深穀。為了安全,我們還要加大軍士之間的距離。我們全軍隻有十幾匹戰馬,包括小玉受天子賞賜丶赤毛黑鬃的西域寶馬,都得用黑布蒙眼才願意走上棧道。

在劍門關的那一夜正好是八月初一改元。軍士們一大清早砍了些竹子,放在碳火上烤,竹節爆裂了砰砰作響,幾個太學生發表炎漢複興的願望,就當是慶祝了。

過了劍閣棧道,是蜿蜒百裏的寬闊河穀,分布著雜草叢生的荒田,還有座廢棄不用的關城。李密說這塊地方叫漢壽,關城叫葭萌關。十幾年前曾是敬侯大將軍費禕屯駐全軍的基地;後來費大將軍被魏國降將郭循刺殺,一度荒廢。五年前,大將軍薑維又命將軍胡濟屯兵漢壽,但去年薑大將軍遠去遝中屯田,胡濟這一支軍隊也被衛將軍諸葛瞻等上表,調回南方屯田了。

從漢壽溯西漢水北上,經過陽安關口,便可前往漢中。但我們不去漢中,而是轉向西行,溯白水而上,過陰平橋。這幾日暴雨不斷,山路泥濘,還有幾處土石坍方。老經驗的軍士們早準備了鐵鏟,身強體壯的與小玉在前麵開道,我們這些沒體力的,就躲在岩盤穩固的密林裏搭帳設營,保護乾柴,升火造飯。李密送我一大張蠟紙,保護父親的瑤琴不被浸濕。我也把諸葛果巴掌大小的羅綺香囊包在裏麵。原來小玉與諸葛茂也各得了一個錦囊,都是慈母的心意吧?裏麵不知是否也有字條。

連日陰雨,過陰平橋的那日,橋下的白水濁浪滔天,洶湧的江水在狹窄的山穀間激蕩回旋,震耳欲聾。幾個小兵推著木牛追著玩,竟推了下山穀去,多少人的糧食瞬間淹沒在萬頃波濤中。李密堅持依軍法重罰樹威信,但小玉不忍心。諸葛茂出麵說,反正前幾日才改元,就當是記不清楚日子,記帳在改元那天上赦免好了。幾個大男人跪著哭啊,幾乎要抱上小玉的腿了,一個個誓言死戰報恩。我當時隻想,如果是諸葛丞相會怎麽做?

過了陰平橋,直行向西是陰平,右轉向北是遝中。遝中是岷山丶迭山之間數百裏的深穀,清涼舒爽,群山高處已經沾染了一塊塊早秋的鮮黃。這幾日豔陽高照,白水映著青天,清純潔淨;徐風吹動微波細浪,飄向水邊繽紛的野花;幾尾野雀站上古樹梢,清脆細語。遠遠望見數萬漢軍屯田的成果──山坡上金黃的麥浪波波相連,一年的耕耘終將收獲。

李密說明天就能見到薑維。一千裏路,走了快一個月。

漢景耀六年,炎興元年,我成為一個漢人,走向戰場,對抗祖國,挑戰本性,賭上生命,為了延續美好的人間,也為了自在地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活出了父親的的夢想,他在天之靈一定會高興的吧。

《炎興》第一部.天府之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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