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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炎興》
(61)
歸檔
2014
(61)
09月 (61)
正文
《炎興》一.天府之國(二十)
(2014-09-07 20:36:37)
下一個
(二十)
小玉在廂房睡了,剛走出院子,卻見到諸葛茂一身大紅行頭,手上提了個五彩繡花布袋,樂滋滋地走進朝真觀。
昨日他在廣場又救了我一次……難道他與小玉一樣,也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嵇姑娘!」
「諫議大夫諸葛大人!」
「啊,姑娘曉得啦?」
諸葛茂再三拱手,官場上的惡心把戲學得可真快。
「免禮。另一位新任諸葛大人告訴我了。」
「這麽快。其實諫議大夫沒權力的,叫著好聽而已。還怕被人瞧不起呢。」
「就是。上次聽一個秘書台的書佐小吏說,季漢朝廷在黃公公的運作下,千石大官隨意封,百石小吏滿街走。想不到眨個眼,雞犬升天,小吏飛上枝頭了?」
「姑娘就別取笑我了。」
「怎麽這樣胡來?勞苦功高丶遵法守紀的誌士仁人看到你們這些暴發戶,如何願意再為國家效力?」
「對對。慚愧慚愧。」
哼。果然學會了祖師黃皓的和稀泥絕招。
「嘴上道歉,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真的慚愧。不過姑娘不必老把人往壞的地方想嘛。隨俗些,多點成全信任,少些鄙視猜忌。」
「……好吧。大夫大人。」
「哈哈。跟著尚弟叫我茂子哥就可以了。」
「那多肉麻,叫你鄧茂吧!」
「姑娘不願意人家提起妳的過去,將心比心一下好不好?」
諸葛茂來成都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怕我對你不利嗎?」
「也算吧。一直揭發我做什麽呢?讓我被當成魏國奸細抓起來?」
「嗬嗬,好啊。」
「……那我也舉報姑娘,陪著坐牢行不?」
陪他?諸葛茂言語輕佻,討厭。
「在牢房繼續揭發你?也可以啊?」
「嗬嗬。對姑娘說句心裏話,我們在兩個國家生活過,能用兩種視野看天下,真是有福氣。」
「怎麽說?」
「如果隻站在一個國家的立場,忠君愛國丶殺敵報國是天經地義。本國同胞都是英雄,敵國的軍民都是該死惡賊。但我們不同。我們能把同胞與敵人拆成很多種來看,判斷孰優孰劣,決定喜好憎惡。」
「這我同意。以前總喊你們蜀賊。現在蜀賊分成兩種,我很喜歡一些,卻非常討厭另一些。」
「嗬嗬,看得出來。」
「譬如討厭你這樣油嘴滑舌的!」
嵇縈,為什麽妳一張嘴就這麽賤呢,妳不是真那麽討厭他,卻一直在傷害他丶把他推走……為什麽?
「好好。但我卻佩服姑娘膽子大!黃皓是千萬貪官後台的後台,譙周又是季漢第一大儒與第一大糊塗;姑娘在皇宮前麵,當著幾千人破口大罵這兩位,汙言穢語卻又句句命中要害,真是大快人心!我有姑娘這樣的膽識與洞見就好了,或許能讓天子精明些。」
「你是諫議大夫,必須狠狠的罵他。」
「我膽子小,隻敢拐著彎說。」
「不,你諸……諸葛茂也很勇敢啊,幾千人麵前又救尚弟丶又救我,謝謝你……」
「咦?這句話不像是嵇姑娘會說的呀?」
該死,我的臉好燙!
「那,你來……來朝真觀,就是要告訴我這丶這件事?」
「什麽事?」
「你升官的事呀?」
「嗯?」
諸葛茂歪著頭。
「啊哈哈,姑娘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來向家母辭行的。」
可惡,為什麽這麽殘忍地打擊我……
「那不打擾你了……」
「姑娘見過家母嗎?」
「不知道。」
「是,她的身份在朝真觀是秘密。而且她常去青城山閉關。」
「成都西邊一百裏丶你舅舅廳堂裏掛著的青城山?」
「對!姑娘去過嗎?」
「沒。」
「好,下次我帶姑娘去,山路有些崎嶇難行,但那份幽深恬靜姑娘一定會喜歡。」
這是在約我出去踏青?該不該矜持一下?怎麽辦?哎呀……
「好啊。但趕得及在出兵之前去嗎?」
「呦,我全忘了!」
「那等我們安全回來再說吧。」
「嗯,嗯嗯。」
「說定?」
「嗯嗯嗯。」
諸葛茂搗藥似地點頭。這是在敷衍我嘛。
「姑娘要不要一起來,與家母見個麵?妳知曉許多天下大事,又有許多獨到的想法,家母一定會喜歡妳的。」
見她母親?這又是在暗示我嗎?怎麽辦?
「這麽快呀?」
「嗯?」
「啊哈哈,哈哈。一日不見,姑娘嘴巴嘴功又見增進,占了我便宜了!」
「……」
「人生萍水相逢嘛,同住一座道觀兩個月,也是緣份,呃,道教好像不講緣份……總之,沒介紹也說不過去。」
諸葛茂一熱一冷的,故意捉弄我嗎?
他有什麽想法,為什麽不說明白呢?我的心一直吊在那裏……
咦?諸葛茂去哪了?
啊,在供養箱那裏。
諸葛茂打開繡花袋子,掏出一串一串的五銖錢往箱裏放。出手很大方嘛。
「諸葛茂,你做什麽?
」
「做功德。嗯?我老是混淆佛道……就捐錢嘛。」
「喔,是令堂的生活費。」
「生病受傷的都到朝真觀來,藥從哪來呢?都是靠道民樂捐的。還供養了姑娘在朝真觀的吃住用呢,快感謝我吧?」
「呦,我欠你多少?全還給你!」
「嗬嗬,不欠。我一個小吏,哪供得起姑娘那間單人廂房?」
諸葛茂邊說邊掏錢,袋子裏還鼓鼓的。
「全捐啦?」
「是,所有的積蓄都在這袋子裏。一半給朝真觀,另一半用募兵買糧。」
「學習薑大將軍,隨手花盡朝廷俸祿?但你不是找他麻煩去的嗎?」
「嗬嗬。這事成功了,我大概被魏軍殺掉;失敗了,我被薑大將軍殺掉。總之是用不到錢了。」
「你不想讓薑大將軍被招回來,對不對?」
「喂喂,姑娘千萬不要聽信謠言!」 諸葛茂壓低了聲,「等出了城再談這個。」
「好好。」
諸葛茂真夠意思,為了幫薑維,不讓黃皓起疑,把自己的錢都捐了,展現「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
「唉,即使不被殺掉,也會被朝廷通緝吧。總之是回不來了,留著錢也沒用,隻求不連累家人。如果先一步改回原姓氏,宣告斷絕關係,連坐法就管不著了吧?……」
「不會啦,你是為了國家好,不會判刑的。」
「回不了家也沒什麽,就流浪吧。中原真的這麽差嗎?洛陽好不好?」
「流浪去洛陽?很難吧,你錢都捐光了,當乞丐?」
「沒有什麽小道觀丶寺院,讓旅人暫住的嗎?」
「有,收門票!」
「街頭寫春聯?」
「給管事的塞錢!」
「當個小文吏糊口?」
「走關係!別想了。你們成都人太笨……太善良,很容易相信陌生人,被騙丶被整死了都不知道為什麽。黃皓廣結善緣,在天府之國是大魔頭,在中原他還會給欺負的。那裏同僚間勾心鬥角,嫉妒比自己好的,瞧不起比自己差的,高官內鬥失勢,隨便安個貪汙丶不孝的罪名殺了。」
「嗯,看來中原是『生於憂患』,我們卻快『死於安樂』了。」
「嗬嗬。司馬昭丶鍾會心狠手辣,換他們當衛將軍,還輪得到黃皓呼風喚雨嗎?天子敢造反?一槍刺在車下,輪子壓過去。」
「……那鄉下地方會不會好點?我老家隴西狄道,鄉親應該比較友善吧。」
「哈,你家鄉的人不是全被薑維抓回益州了嗎?」
「啊……對對對!」
諸葛茂難為情地搔頭。怎麽連這個都忘了?
「後來鄧艾引進胡人移民。你回狄道,連他們說的話都聽不懂了。」
「那就隨便流浪吧。姑娘有經驗,向妳請教去哪裏好了。」
「我們一起流浪吧,彼此有個照應。」
「……哈哈,姑娘又說笑了!」
「……你!你以為我想和你流浪啊,我隻是可憐你!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和你去!」
諸葛茂這混蛋!我不能忍受他一次次的傷害!我要弄明白!
「諸葛茂你說,你……和小玉有什麽瓜葛?」
「嗯?我那半房契已經歸她了,與我無關。」
「那,你們以前這樣住在一起,會不會有什麽……」
「有什麽?」
「小玉這麽迷人。」
「哦,這個啊。三姑六婆來說親,男人半夜鬼叫騷擾丶爬上樹偷窺睡覺洗澡丶情書塞進窗縫丶給拒絕了鬧上吊,常有的事。習慣了。哈哈。」
「……切,成都人就這麽點出息。」
「嗬嗬,一旦愛上了就無法自拔了嘛。」
「你很有經驗啊?」
「這是個人隱私,不好談。」
諸葛尚不是說他沒交過女朋友嗎?難道真的和小玉……
「……你覺得小玉漂亮嗎?」
「何止漂亮,天仙下凡呢。女孩子該有的性格長處都在她身上,外加上男孩子的能打!每次有人說上蒼公平,我就忍住笑。」
「那你是不是很喜歡小玉?」
「當然。但很少兄長不喜歡妹妹吧。」
「不是那種喜歡。譬如說,你看見小玉,會不會一顆心上蹦下跳呀?」
「姑娘今天真風趣,小玉是我妹妹,我保護她丶照顧她都來不及,怎麽敢想別的?」
「真沒想過別的?」
「呃……不!沒有!姑娘妳這是做什麽……引誘好人犯罪嗎?」
「隻是問問你嘛。」
「我……啊呀,小玉那種女孩子我不喜歡的。嗬嗬。講這個多難為情。不說了好嗎?」
「小玉是哪種的女孩子?」
「就是妹妹嘛。再說下去就是詆毀小玉了,不是兄長該做的事。拜托妳別問了……」
「所以你不喜歡妹妹,喜歡姐姐?」
「或許吧。不不,什麽跟什麽了,姐姐不也是親人?」
原來諸葛茂喜歡姐姐?
我也有弟弟延祖,我從小打他罵他,原來諸葛茂喜歡給人打罵?現在試試看。
「諸葛茂?」
「啊呀好疼!為什麽掐我手?」
「你!你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站到了黃皓黨徒那邊去,混了個大官做,穿成這副德性,春風得意嘛?」
「別挖苦我了,形勢所逼而已。後麵肯定有很多人恨我的。」
「靠你的油腔滑調,放兩個屁就化解了。」
「姑娘妳……」
諸葛茂皺起眉,不再嘻皮笑臉,直盯著我看。
有效了嗎?他愛上我了嗎?真有人這麽欠揍?
「姑娘,看在妳是小玉的好朋友,我給妳一個良心的建議。膽子大很好,見義勇為丶肯出頭我佩服,琴彈得好更是景仰。但許多事情都有隱情的,逞一時口舌之快,容易罵到不該罵的,傷到不該傷的。人的忍耐都有個限度。」
「哦。我傷到你的心啦?你忍不下去啦?」
「不是不是。我該罵,我活該,一切都是自找的。姑娘不要管我怎麽想了。朋友的善意提醒,聽不聽隨便啦。」
「朋友的提醒。」
「對。啊,沒了。」
諸葛茂終於把袋子捐空,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真奇怪,前一刻變臉,後一刻竟沒事一樣。究竟是變臉是裝的,還是後麵那笑容是裝的?
他說把我當朋友,那不是非常明白了嗎?為什麽我還心存幻想呢?嵇縈妳是怎麽了?
「隨便說說,別放在心上。怎麽,要不要一起去見家母?我向她提過妳,她很想認識妳。」
死諸葛茂,為什麽反覆玩弄我的感情?
我再也不理諸葛茂了!
我不去!
……
在朝真觀住了兩個月,還真沒見過諸葛丞相的女兒,諸葛果。
諸葛茂說她快五十了吧?真是風采不減,駐顏有術,倒像諸葛茂的大姐呢--青蓮般白裏透紅的臉,風韻優雅的眼神,從容自信的淺笑,白鶴氅丶白羽扇,一舉一動吐露著端莊典雅……常年修道竟有這等奇效?為什麽我父親在竹林隱居了二十年,看上去卻隻有滄桑與乾癟呢?早勸他不要多服五石散……
「娘,這位便是我上次提起的嵇姑娘。」
「諸葛……夫人。」
「呃,我娘十七歲修道至今,沒成過親。」
「對不起!那,那叫什麽好?姨?大姐?」
「嗬嗬。叫夫人沒關係的。」
諸葛果柔和的眼神端祥著我,絲毫不叫人難堪。
「姑娘遠自千裏而來,希望妳喜歡成都。」
「是,我非常喜歡成都,這裏比中原好上千百倍,感謝諸葛丞相丶衛將軍與一班仁人誌士多年的努力經營。」
「客氣。」
「過幾天我就要和小玉上前線,為保衛天府之國打仗去了。」
「感謝。放棄自己的故鄉,真不容易。」
「夫……人什麽意思?」
「人總是心向祖國故土的,畢竟那裏有家人朋友,也有兒時的回憶。童年這一關這是最難克服的。」
「那諸……茂子以前不也是……」
「那時全狄道的人都給搬來了嘛。嗬嗬。」
「姑娘的過去,中原的種種,我聽說了。姑娘果敢堅強,了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走出特立獨行的人生,非常不容易。」
「夫人過獎了。我的童年就是和家父在雲台山。現在他被司馬昭害了,司馬昭在哪裏,我就不在哪裏。」
「原來如此。但有一天姑娘或許會明白,司馬昭丶鍾會不隻是兩個人而已,他們是人類,千秋萬代的人類。」
「什麽意思?對不起,我很笨。」
「姑娘一點也不笨。隻是因為家裏的特殊情況,還沒往那上麵想。很快妳就會想通的。」
諸葛丞相的女兒說話真是玄啊,好似雲遊高士泄露天機一般。其實父親說話也是藏頭不露尾的,但至少我還聽得懂。
父親隱居二十年,諸葛夫人修道三十年,多了十年功力丶十年人生經驗,更加深不可測。
諸葛果是個道姑,如果喜愛道家的父親活著,一定很想與她切磋。或許讓我代替父親說幾句……
「娘,說正經的。現在季漢內部腐敗日深,百姓間不能團結,外又有強敵壓境,援軍還派不出手,真正到了『益州疲弊,危急存亡之秋』。娘不如毅然出山,力挽狂瀾,像外祖父當年出茅蘆那樣,繼續救萬民於水火,為萬世女傑之典範。怎麽樣?」
「嗬嗬。茂子這話我好像在哪聽過啊?」
「是。但忍不住再說一遍。」
「娘這次換個說法吧。茂子知道太虛嗎?」
「知道!太虛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太虛就是一切!我們都是太虛的一部份。」
「嗯。太虛包括了我們的過去與未來,對不對?」
「是!」
「太虛也包括了我們一切的選擇,對不對?」
「是!」
「所以說,太虛包括了我們過去與將來的一切選擇,對不對?」
「嗯……是!」
「好。那今天娘麵臨一個選擇,一個是繼續隱居,不聞不問,另一個是毅然出山,力挽狂瀾,是不是?」
「是。」
「那太虛已經包括了這兩個選擇造成的兩個不同將來,對不對?」
「呃,是的。」
「那麽太虛裏麵的這一個娘隱居,另一個娘卻出山了。對不對?」
「呃,是吧?或者還有一個雲遊四方丶一個功德圓滿丶羽化飛升什麽的。」
「嗯,茂子這就懂了。所以這一個娘選擇繼續隱居,就別勸我做另一個娘的事了。其他的娘你自行想像。你想得出來,就是太虛的一部份,這個娘就存在。」
「好吧……」
這……這沒道理啊!
「夫人等等!我有句話說。」
「請說。」
「想像出來就存在,這怎麽可能呢?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想像力,而平白生出一個世界吧?」
「嗯,那是哪一步出錯了呢?」
「就說太虛沒那麽偉大神奇吧。」
「咦?令尊……對不起啊提一次,嵇中散不是喜歡老莊的嗎?」
「他喜歡,不代表我喜歡。有道理的才喜歡。」
「嗯。我就說姑娘很不容易。常人很難突破自己父母與導師的思想範圍。」
「謝謝……我隻想說,如果我們隻有一個天下,那麽夫人繼續隱居,也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嗯,可以。」
「那麽夫人有才智力量,為什麽不用呢?」
「這個問題也可以問姑娘。令尊有才智力量,為什麽選擇隱居,而不與朝廷合作呢?」
「因為……因為家父不喜歡那個世道,用一生逃避它。再說就算出仕了,浩浩中原如此,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什麽,隻求不讓中原改變他。」
諸葛果淺笑不答。
父親如果出仕,他這麽聰明,或許能改變很多事情吧,隻是他選擇逃避。
同理,茂子的娘應該也有這個能力。隻是她也選擇逃避。
「娘,這就不對了。不喜歡這個世道,應該挺身而出去改變它。就像嵇姑娘路見不平,張嘴就罵。每一個人都能改變點什麽。加起來就能改變很多事情了。」
「茂子說得好。但隱居真的就不能改變什麽嗎?嵇大夫的思想我們不都知道了?再說,朝真觀給人療傷丶治病丶做法事,提供信徒肉體與心靈的寄托,不也作出貢獻?」
「不不,夫人,這種貢獻能做的人很多。夫人是家父那一類人,有能力改變很多事情。」
「姑娘第一次見我,就看出來這些?」
「至少點化一下衛將軍吧。他太理想化了。」
「嗬嗬。你們年輕人真聰明。但舍弟在乎的不是這一代人的事情。而且現在再說這些,一切都遲了。不是嗎?」
「不遲!眼看著要亡國了,難道無所謂?那可是令尊那一代人辛苦建立的基業呀!」
「基業,是興衰更替的朝代國家,也是文明世代間傳承不息丶發揚蹈厲的思想。如果隻能保護一個,保護後者是不是比較重要?」
「為什麽隻能保護一個?」
「呃,就說昨日衛將軍率文武百官入宮吧。如果他發起狠來,斬黃皓,逼著天子發兵,反而毀了他堅持的法治信念。」
「但我不能眼看好人被壞人欺負!」
「壞人利己,好人利他,看來被壞人欺負這是好人的宿命,是不是?」
「不行!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
「有,壞人逼著好人的後代當壞人,但好人也會把壞人的後代感化成好人。讓舍弟做他想做的事吧。如果他與後人做得好。幾千年後,天下就到處都是好人了。」
諸葛果真這麽厲害,能看透百代千年的演進規律?
會不會哪天,到處都是司馬昭和鍾會那樣的人呢?
「嵇姑娘,有些話對私下妳說,好嗎?」
「哦?好。」
「茂子,娘要回青城山住幾個月,妳幫娘打點一下。娘帶嵇姑娘出去聊聊,天黑前回來。」
「好的。」
諸葛果領我走出朝真觀,遠望一片繁花似錦的竹林,落日的餘暉灑在千萬竹枝的頂顛。
「常聽見竹林裏傳來琴聲,是姑娘嗎?」
「啊,不好意思,打攪了。」
「一個女人家琴劍飄零,又嫉惡如仇丶聰穎靈慧。再說一次,真不容易啊。」
「是嗎?謝謝……」
「妳還年輕,很多事以後必定能想明白。例如,國家興亡究竟是什麽?」
「……什麽意思?」
「世人多關心利祿功名丶軍國盛衰,而隱者往往能看透這些表象。」
「隱者在乎什麽?是不是……文明世代間傳發揚的思想?」
「嗯,姑娘悟性高,這是一個。」
諸葛果搖了搖羽扇。
「那麽我請托姑娘兩件事,可以嗎?」
「當然!」
隱居高人,諸葛丞相的女兒有求於我?真是榮幸……
「先說小玉。小玉以前沒有女性朋友,姑娘是她頭一個丶也可能是最後一個閨中密友。姑娘可知道原因?」
「嗯,不想當綠葉陪襯吧。嗬嗬。」
就像一片青竹林,分不出紅綠美醜就好了。
諸葛果年輕的時候也是大美人吧。她沒有小玉那樣令人驚豔,卻更耐看,更有內涵。
「姑娘真坦率,這是一個。而且女孩像我們這樣,靠自己思想的很少,之中會武藝丶能打敗男人的更少。」
「喔。」
「姑娘應該注意到了,小玉這孩子不想長大,隻把妳當姐姐看。但上了戰場,近了權術,雙手要沾染無辜的鮮血,良心要承受罪惡的煎熬。請姑娘幫著開導她。」
「我沒有經驗,怎麽做呢?」
「做一個好姐姐羅。」
慘了,又不能打罵小玉……
「再說茂子。我們都是女人家,心裏很明白,就直說了啊。」
「好。」
難道是要作主婚事?好緊張,手心流汗了,怎麽辦?
「姑娘發現了嗎?茂子有些往事,他很努力地埋藏。」
「夫人知道是什麽嗎?」
「沒問過,但猜得出一二。姑娘和他背景相似,有許多共同話題,或許他以後會告訴妳。」
「好……我問問他,告訴夫人。」
「不是這個意思,了解他的過去,不如明白他的將來。」
「嗯?夫人指的是……」
「就說兩國之間的事吧。茂子有沒有向妳問起魏國?」
「……有。」
「姑娘想不想回魏國?」
「一點也不想。」
「妳一定要明白地讓他知道。」
「啊?」
「多說了不好,剩下的姑娘自行體會吧。隻要記得,凡事善解,凡事包容。看出人的過錯很容易,原諒才是成長的開始。」
諸葛果說話好深奧。是我思想太簡單了……
「再說男女的事吧。茂子極力避免談感情,是不是?」
「沒錯。」
「雖然身為母親,我還是要勸姑娘……」
要采取主動?不行啊,我的個性不是那樣……
「我們家茂子不是值得姑娘托付的人。」
「啊?夫人怎麽……我們之間沒有……」
「嗬嗬,姨是過來人,從姑娘的眼神動作都看得出來。」
「為什麽不值得……」
「母親的直覺。茂子是個有原則的人,不比我那老實的弟弟差勁,隻是出身不同丶方法各異。而且我看他應該已經有心上人了,才一直避談感情,也是怕傷害到女方。」
原來是這樣……
難怪諸葛茂一直裝傻,原來他真的對我沒感覺。為什麽還一直玩弄我?為什麽要抱我,為什麽要救我,好過份丶好可惡……
「嗚……」
我抱著諸葛果哭了,白鶴氅上散發著催淚的幽雅薰香。
「姑娘很聰明,這件事一定會過去的。放茂子追求他的幸福吧,妳追求妳的。」
諸葛茂有他的幸福……
「哇哇哇……」
「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嗯,姨現在明白,當年先父看見天水薑伯約是什麽感覺了。這樣吧,等戰事結束,姑娘就隨姨在青城山丶朝真觀修道,姨把平生所學都傳授給妳,好不好?」
「終身不嫁嗎?」
「對。」
「哇哇哇哇哇……」
「當年姨也是妳這個年紀入觀。這裏思想開放自由,隨妳大罵老莊丶痛斥儒法,平日裏往來的盡是仙風道骨的高人異士,像妳父親那樣的人。來,這裏有個錦囊,等會兒回去姨寫幾個字,給妳帶在身上。如果對人生絕望了,走不下去了,讓這個錦囊提醒妳,還有姨這一路走。嗯?」
羽扇輕輕拍在背上,她好慈祥丶心裏好舒坦。
從雲台山到青城山,難道我天生是竹林裏隱居修道的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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