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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興》第一部 天府之國(四)

(2014-09-07 18:52:21) 下一個
(四)

走得越遠越好,這條路有沒有盡頭呢?去東吳,渡海到那個叫夷州的荒島上,獨居終老……
如果選擇停留,以安定換自由,就是在什麽諸葛亮假外孫介紹的什麽北地王那裏當琴師吧。成都的安定又能維持多久呢?
如果不再逃避,就和小玉從軍去,和仇家拚個你死我活,一了百了。

但是爹,我覺得這幾條路都不好。
我不想遺忘世人,或被世人遺忘;不想被拘束在深宅大院裏,仰人鼻息;不想讓複仇的怒火燒盡自己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的人生。
那個活潑善良的小玉,她沒問我姓氏,也不論我的出身。她隻想和我做朋友。
這些會不會是她裝出來的呢?世上真有二十歲的大姑娘,內心單純的像個小女孩嗎?
還是問題在我,是我不敢信任她?
究竟是成都人太傻太天真,還是我放不下北方的爾虞我詐,在純潔的天府之國裏水土不服呢?

我決定試試,用成都人的想法,過成都人的生活,或許我能適應這裏。
我希望能像小玉一樣快樂。這樣也無所謂適不適應一個時代,需不需逃避了吧。

嗯。小玉說的「五王爺府」應該就是這裏了。

正門的紅漆斑殘剝落,院裏一棵大樹枝粗葉茂,張牙舞爪的簡直要把房子吞了。這裏真的是王府嗎?是不是搬家了?
不,我不能再用北方的標準。成都人重視內在。

木門「呀」的一聲開了,栓子該上油了。
不,是成都人閑散快活,不拘小節。

「哈!縈你來啦!」小玉興奮的抱上來。還是花香撲鼻啊……
「找了這地方一陣子,遲到了。真不好意思。」
「沒有,來得正好!快來快來。」

五王爺府裏麵並不寬敞,還給院子那棵大樹遮得十分陰暗。屋內擺設簡單,牆角上雜亂堆著一疊疊沒收拾的書簡。
廂房內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

「人來了!王爺,尚弟,這位就是縈姑娘。」
「很好。嗯……」

縈姑娘被人從頭到腳仔細打量真不舒服,還隻能邊傻笑邊瞄他幾眼。
這王爺挺年輕的,二十出頭吧,瘦長臉,鬢鬚稀疏,臉頰凹陷,一副幾天沒吃飽的樣子,但一對凸眼珠子炯炯有光。有點像……一隻大老鼠。

「縈,這位是我表弟,我們都喊他『尚弟』。縈那天見過我舅舅,就是他爹。」
「幸會。」
「是你?」

唉呀!這可不是前幾天市場上碰見的那個熱情俊男?
小玉舅舅的兒子都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了……不,別再想這個了!

「你們認識呀?」
「不算認識,說過幾句話。」
「啊呀,真抱歉,我不知道姑娘是小玉姐姐的朋友,自己人啊!」

成都人就愛裝熟!誰跟你是自己人……

「都認識最好了。小玉和縈姑娘想去遝中投軍,這個忙我能幫。我與薑大將軍有些交情,能替你們寫推薦信。」王爺捏了捏鼠鬚。
不行,人家誠心幫我,把人想成老鼠太不恭敬!

「小玉姐姐去,我也想去。」
「尚弟年紀還輕,武藝尚未精純。再說你爹不可能答應的。」
「哈,尚弟,我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爹奉公守法,怎麽可能讓你帶頭破壞規矩?瞧,我根本沒想過去找你爹,直接來求五王爺。」
「哈哈。小玉找對人了。」
「不不,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律法規矩也得讓路。」
「你是誰的嫡子嫡孫,你要是上了前線,得用多少人保護你啊?這是在扯後腿。」
「我不用人保護!」
「過幾年吧。」
「魏軍就快打來了,不能再等!」

看來小玉的舅舅也是個不小的官。
洛陽到處比誰的官更大,人人名字前麵一長串頭銜,後麵跟一群奴仆手下,比排場,耍威風。
成都的大官也是滿街跑吧?但他們收斂得多了。

「尚弟,前線非常危險,沒點本事生存不下來。就是小玉和縈姑娘,我都怕她們出事。她們萬一有什麽不測,就是我這推薦人的罪孽。」
「王爺大可放一百個心,我和縈姑娘比男人還能打。」
「小玉姐姐的厲害我是領較過的。但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超過你!」
「哈哈,尚弟繼續做白日夢吧。」
「小玉有尚弟的口碑,但為了慎重,不如我親自與你們二位過幾招?這推薦信也更誠意實在。」

打皇帝的兒子?太危險了吧。萬一打傷了他,我們怎麽賠?

「不好吧。」
「別怕。我下手輕點。」
「不是這個意思……」
「咦?難道是瞧不起我?我也練過幾年的呦。」
縈,沒關係的。五王爺小時候和我一起學武,常湊成一對練,出手有分寸。不如你先看我和他過兩招?」
「好。有機會舒展筋骨啦!」
「小玉姐姐很厲害的,王爺要注意啊!」
「不怕。」

五王爺抖擻精神,「刷」的一聲從地上彈起,引我們到全王府最寬敞明亮的一間廂房。
這房的三麵牆上掛滿了刀槍劍戟,冷光颼颼。
難道沒有人告發五王爺準備造反嗎? :on_exhausted: 

「小玉想用什麽兵器?」
「有沒有木槍?」
「有!」

王爺抄起牆邊兩枝一丈來長、三指寬的木槍,拋給小玉一枝。這木槍肯定不輕。
小玉單手接好,順勢紮穩馬步,那架式活像一尊不動如山的羅漢。這樣的美女也能打?

「王爺先請吧!」

「嘿!」王爺不客氣,正麵進擊,直取小玉麵門!
「嗬!」小玉挺槍來迎,也直取王爺麵門!

「哈!」小玉突然槍勢一轉,撥開王爺槍尖,再一個小轉身,橫放槍身,雙手推上王爺胸口!
「啊呀!」王爺被這大粗木棍這一頂,重心不穩,倒退三步,「砰」一聲撞在角落的兵器架上!

「好哇!」尚弟在一旁鼓掌喝彩。
「哼!」王爺第一招落敗,心有不幹,擺好了架勢再戰。

這一次他學到教訓了,以守代攻,而小玉也不急,就看兩個人在房裏拖腳根,劃方步,繞著房轉了幾個大圈圈……
這是怎樣的心理戰?

「嘿!」小玉終於出擊,使出一招「橫掃千軍」,長槍正朝王爺下盤掃去!
「哈!」王爺竟也不擋,彎腿使勁一躍,長槍在腿下掃了個空!而小玉槍勢已老,一時半刻還出不了新招!好機會!

「咚!」王爺落地,可惜姿勢不佳,失去重心!他歪著身子,卻順勢一槍向小玉腰際刺去!
這是一記險招!倘若這一刺落空了,他不就得側摔在地上,大開破綻?

「嘿!」眼看敵人長槍刺到,小玉不躲,左手抓住王爺的長槍,順勢猛力一拉!
「噗!」王爺緊握長槍,被小玉這麽一拉,竟像青蛙跳水似的往前撲倒!

「哎呀。」尚弟感同身受,慘叫一聲。青蛙沒跳下水,卻重摔在草蓆墊子上!

王爺在地上正慌著要轉身,小玉攻勢再起!
「喝啊!」她竟把長槍當大槌用,高舉過頭從正上方劈下!簡直是要取人性命!王爺來不及避開,勉強橫槍上舉--

「砰!」兩棍相交,一聲巨響,王爺的木槍給硬生生震離了手!不妙!

「著!」小玉豎槍刺下,槍勢收時,槍尖正對著躺在地上王爺的咽喉。好險……

三招之後,勝負已分!

「小玉姐姐贏了!」
「啊呀,得罪了。」小玉一把拉起王爺,就像撿起地上一包衣服那樣輕鬆。

王爺邊歎氣,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小玉的力氣變得這麽大了……」
「王爺,我每日練武至少兩個時辰,王爺窩在家裏讀書聽琴,當然差距越拉越大。」
「唉。是了。」
「但王爺乃萬金之軀,不必學我們粗人練武成癡。做學問的用處更大,不是嗎?」
「哼,學問有什麽用呢?看看外麵那些太學生,讀這麽多書,腦子一團漿糊,敵人都打到門口來了,還扯後腿!」
「王爺說的是。太學裏支持薑大將軍的同學已經是少數了!」

王爺、尚弟看來也是反對學生的。
幾日來太學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坐在這裏都聽得見他們呼口號「撤換薑維」。

「換縈姑娘與王爺過招了!」
「呃……尚弟你讓本王喘息一下行嘛?剛才給小玉拽在地上,手臂疼,腰也閃了。」
「真對不起……」
「那麽我來會會縈姑娘吧?」
「尚弟,不可無禮。要先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
「喔……縈姑娘,願意與我切磋切磋嗎?」

這尚弟橫衝直撞的個性,讓我想起老家的那些莽漢子,一個個好勇鬥狠愛麵子,都是紙糊的老虎。
小時候我以一敵三都沒問題。

「我就這魚腸劍,劍不出鞘。行不?」
「好!我用把木劍!」
「等等,尚弟。一個長劍一個短匕,這樣的比試不公平。我書房有把拆信刀,可以借你……」
「不,讓他用木劍吧。用的順手最重要。來吧。」

小時候常在竹林裏與一群野孩子打鬥鬧著玩,竹子長得很密,根本沒有揮動長兵器的空間。必須手持短匕,遊走於群竹之間,保持機動,伺機進攻。
一寸長,一寸強。但也要看人會不會利用這優勢,或者說,他的對手讓不讓他保持這個優勢。

「嗬!」別想了,對手正麵一劍揮來!我閃!
「嗯!」這一劍劈了空,背後又來一劍,再閃!

不好,這房裏空空蕩蕩,沒什麽障礙物擋著他的長劍。
唯一的機會……是坐在地上的兩根大竹筍,一旁還有幾堆沒收拾的書簡。就這麽辦!

「嘿!」「啊!」「喔!」一個節節進逼,一個連連後退。哈,他這哪裏是出劍招,揮鐵鎚都比他快!

「哇,縈姑娘的動作像風一般,尚弟老砍不到!」
「可惡!快來與我對招!閃閃躲躲的算什麽男……」
「哈哈哈哈。」

轉眼間,對手已經給引到牆角的藏書邊!我再閃!

「嗬!」這一劍劈上了書簡,古書迎刃而碎,嘩啦啦散落一地!
「啊呦,王爺的藏書!」
「沒關係……」

趁尚弟兩眼發直盯著地上,把握機會,兩個大步欺到他身後,我刺!

「啊呀!」尚弟慘呼一聲!

「奸人!趁我不備偷襲!」
「不可無禮!」

哼。這種死愛麵子的,以前看得多了!

「嗬啊!」尚弟紅著臉,轉身再攻,把劍當槍來使,想刺我?好!
嵇縈左閃,右閃,閃到一根大竹筍坐我後麵,橫跨一步!

尚弟這一劍再落空,卻差點刺上小玉的腦袋!

「啊呀,你這小子當心點啊!」

敵人傻在身邊,還等什麽?對準他腰,我刺!

「喔嗚!」尚弟疼的幾乎跪倒在地!
「哇啊啊!」臭男人惱羞成怒!棄了木劍,拔出真刀,發狂一樣砍來!

「快住手啊!」
「尚弟,停手!」

不妙,好輕快的刀!
「颼!」啊呀,我一搓頭發飄在半空中!不疼,還好!

「啊啊啊啊!」臭男人左右劈砍,哪聽得進去?快想辦法……什麽兵器專克快刀?

嗯,牆上有塊醜醜的大木盾!

「嗬!」鑽個空,地上一個翻滾過去,抄起盾牌,隻見臭男人隨後劈來,紮穩下盤,提盾扛著!

「咚!」手臂麻了!嫩嫩的肚子就在我手邊,還等什麽?我刺!

「啊呀!」

我再踹!

「噗!」這一大腳把他踹進了牆邊的兵器堆!掛在牆上的一堆長槍長戟長棍啊應聲而倒,啪啪啪全壓在他身上。這種臭男人就應該這樣出醜。哈哈。

「姑娘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你看看他。」就是可惜了那一搓頭發。

「你太過份了。」小玉一把提起埋在槍棍堆裏的尚弟。
「切磋比武怎麽可以用真刀?」
「是縈姑娘手下留情,始終劍不出鞘。要是真的白刃刺進去,尚弟的腸子就要流我家一地了。」
「是啊,縈姑娘的祖傳魚腸劍很鋒利的。剛才我嚇死了,萬一出了事我怎麽向你爹交待?搞不好百萬百姓都恨死我。」

「實在抱歉!我求勝心切,一時昏了頭!請原諒!」

尚弟「噗」一聲拜倒在地,成都男兒的本色又展現出來了。
但知錯能改才是正道吧,死不認錯更叫人討厭。
這尚弟到底是誰,小命這麽值錢?

「沒關係。」
「縈姑娘與小玉姐姐武藝蓋世,今後上戰場英勇殺敵,必是國家社稷之福!」
「哈哈。尚弟武藝不精,馬屁倒拍得震天響。王爺,怎麽樣?推薦信寫不寫?」
「寫,寫!現在就寫。你們坐會兒聊聊,喝杯茶。」
「太好了!多謝!」

小玉笑得陽光燦爛,又有誰能拒絕呢?王爺扶著腰進書房,看來這事是成了。

「咚咚咚咚」忽然前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進來一笑嘻嘻男的。唉,怎麽又是這個人啊?

「外麵聽裏麵霹哩啪啦的好熱鬧,我錯過什麽了嗎?」
「哈哈。全錯過啦!」
「啊!是……馬姑娘!馬姑娘是來展現琴藝的嗎?」
「嗯?」
「你們認識啊?」
「王爺,這位就是我介紹的,在茶館彈琴的姑娘啊。想不到她已經自己找來了。」
「啊呀,真巧。」

王爺扶著腰,再從書房出來。
原來五王爺就是「北地王」?成都也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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