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父親在世的最後一天,我沒機會和他說上一句話。
刑場在城外,鍾會的鷹犬緊閉東門。請命的三千太學生出不了城,七、八層全擠在一段破敗的洛陽城牆,伸長脖子遠遠看著。最外麵則是看熱鬧、嘻笑怒罵的老百姓。
寒風刮起一層層草浪,晚秋的陰雨潑上太學生的衣冠。襦服緊貼著肌膚,學生們緊貼著彼此默默取暖,守護著他們僅存的希望。那個大我兩歲、與母親同宗的皇帝還能做什麽?或許下次被司馬昭押到刑場的就是他。
眼角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刑場上父親模糊的身影端坐於地。浮躁的等待中,傳來一首再熟悉不過的琴曲。竹林鐵匠的琴聲依然悠揚而激蕩,隻是其餘六人的豪情唱和不再,隻有學生們三三兩兩的低聲啜泣。太學生理應是大國的脊梁,卻淪為司隸校尉格殺軍令下的驚弓之鳥。
連皇帝都敢殺掉的司馬昭之心,誰人不知?但就算知道了,又誰有能做什麽、敢做什麽?過幾年,三千人中間的一大半將拜倒於功名之門下。他們終究要對叛徒的子孫高呼萬歲,再名正言順的處死下一個顛覆國家、大逆不孝的嵇康。
父親從絞架上瀟灑的一躍而下。這是屬於他的結局。
城牆上的情緒爆發了。軍士的長棍劈下,太學生的哀號與血水齊飛。
我與看熱鬧的百姓站在一起,心很慌。一個白發老太婆惡狠狠的對我控訴,與強姦犯過從甚密的嵇康必是如何的奸險狡詐。旁邊一個幹癟老頭感歎讀再多書也沒用,下場不過如此。這時走來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伸手摸我臉頰:「姑娘長得標致,多大年紀,有夫家了沒?」
我全身顫抖,混亂的思緒下隻確定了一件事--我不屬於這裏。
司馬昭、鍾會,我恨不得你們去死,但我更不想再聽到你們的名字,不屑知道你們碎屍萬段的報應,也不想見到與你們有任何瓜葛的無心無肺、無德無恥之人!姓嵇的寧可餓死在竹林裏,也不讓你們的繩索髒了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