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惹不起的鎮元大仙，你是誰？

《陳惠冠新繪全本西遊記》第二十五回“鎮元仙趕捉取唐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毗盧寺壁畫南極長生大帝，仙風道骨與鎮元大仙相似

【能夠與三清四帝並列，總不至於默默無聞，然而道教中並沒有這麽一位地位如此崇高的神聖，甚至整部道藏中也都沒有出現過“鎮元大仙”或“鎮元子”的名號。那麽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在《西遊記》的眾多神佛中，鎮元大仙是格外受人矚目的一位。不僅因為他神通廣大，僅僅小試牛刀使出“袖裏乾坤”的手段，就輕而易舉地把孫悟空等人活捉；更因為他仙風道骨，高深莫測，讓人難識真麵目，特別符合人們對神仙的期許。

按照小說中的描述，鎮元大仙是與元始天尊相往還的大神，其身份之尊貴自不待言。他的道觀門前貼著“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的春聯，孫悟空見過世麵，自然認為他說大話：“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五莊觀也並不供奉三清四帝、羅天諸宰，隻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按照清風、明月兩個童子的說法，隻一個“天”字能受大仙的香火，“地”字還不配呢，並且三清是其朋友，四帝是其故人，九曜是其晚輩，元辰是其下賓，不免讓人驚疑：鎮元大仙究竟是何方神聖？

能夠與三清四帝並列，總不至於默默無聞，然而道教中並沒有這麽一位地位如此崇高的神聖，甚至整部道藏中也都沒有出現過“鎮元大仙”或“鎮元子”的名號。那麽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這就要從五莊觀的仙家至寶人參果說起了。《西遊記》第二十四回描述人參果樹和人參果：

隻見那正中間有根大樹，真個是青枝馥鬱，綠葉陰森，那葉兒卻似芭蕉模樣，直上去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隻見向南的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真個像孩兒一般，原來尾間上是個蒂，看他丁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晃腦，風過處似乎有聲。

人參果是有原型的，見於南梁任昉著《述異記》，雲：

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幹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

類似的文字描述屢見於《通典》、《酉陽雜俎》、《太平廣記》等典籍，本是一個傳承有序的傳說。到了宋元時代，三藏取經故事開始吸收各種神話元素，逐漸流行、壯大起來。而在人參果這個神話元素上，則出現了與另一神話元素——蟠桃合流的趨勢。

《西遊記》小說的故事藍本，成形於宋元之際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有法師與猴行者入王母池偷吃蟠桃的情節。猴行者自述：“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蟠桃），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這與《西遊記》中孫悟空偷吃蟠桃的情節相似。而接下來猴行者第二番吃蟠桃，倒像是小說中人參果的故事了。熟透的蟠桃落入王母池邊，猴行者在池邊以金鐶杖敲石，三下敲出個麵帶青色、爪似鷹鷂的三千歲孩兒，五下敲出個麵如滿月、身掛繡纓的五千歲孩兒，直到敲出七千歲孩兒才化作乳棗與法師服用，後來法師東歸吐棗核於西川，當地乃產人參。

蟠桃是一個更為古老的神話，它總是與上古傳說中的西王母聯係在一起。但取經詩話這個故事裏的諸多元素，比如以金敲擊、果實形如孩兒、名為人參，法師或三藏初見果實驚疑不敢食用等等，都被小說中的人參果故事所繼承。如出一轍的細節還有很多：取經詩話中的猴行者稱自己當年偷吃過十顆蟠桃，事後鎮元大仙就摘了十個果子酬謝眾仙；猴行者稱自己偷吃被打，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孫悟空吃完人參果也被鎮元大仙的龍皮七星鞭懲罰……從蟠桃與人參果交互影響的角度來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鎮元大仙，與地位崇高、來源神秘的西王母何其相似乃爾！

其實關於人參果與蟠桃、鎮元大仙與西王母的關係，小說中頻有暗示。沙僧一見人參果就認識，稱在蟠桃宴上“嚐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觀音救活人參果樹後，鎮元大仙便摘了十個果子，做了個“人參果會”，我們不能不想到這就是人參果版的蟠桃會。在人參果三回故事中，正文敘述及詩歌韻文中提及瑤池2處、王母3處、蟠桃4處，如此高頻率出現實非偶然。

不僅如此，小說中的這段故事還出現了三個特別的人物：壽星、東華帝君和東方朔。

所謂“壽星”，就是星空中的老人星，位於南方地平線上的船底座，很難被中原地帶的人們看到，所以便有看到南極老人星便能長壽的傳說。悟空為救活人參果樹，求見了福祿壽三星和東華帝君。人參果事件本與壽星無關，因他登場而與長生長壽的蟠桃掛了鉤。在《封神演義》中，南極仙翁向王母求用素色雲界旗，極其恭謹謙卑，一則曰“小臣南極仙翁奏聞金母應運聖母”，再則曰“誠惶誠恐，稽首頓首，具疏小臣南極仙翁具奏”，乃以臣下對君上的禮儀。在道教的神話係統中，壽星、南極仙翁和南極長生大帝淵源甚深，極有可能來自同一個源頭，其掌人壽命、主人長生的職責，正是從掌握了不死之藥和蟠桃的王母的手中接過來的。所以，《西遊記》中的三星見到地仙之主鎮元大仙，便不能不執“晚輩之禮”。

東華帝君和道教中四帝之一的東極青華大帝，極有可能來自傳說中的東王公，而東王公又是在西王母神話基礎上衍生出來、與西王母對等的一位人物。孫悟空從壽星和東華帝君處求救人參果樹的辦法，倒也對門對路。更有趣的是，以偷王母蟠桃著稱的東方朔出現在了東華帝君那裏，悟空更與他開起了偷蟠桃的玩笑。草蛇灰線蛛絲馬跡，都在指向蟠桃和西王母，暗示著人參果對蟠桃的繼承，以及鎮元大仙對王母的影射。所謂萬壽山五莊觀鎮元子，萬壽者，長生也；五莊觀者，無莊觀也；鎮元者，鎮園也，鎮守蟠桃園也。

所以，從人參果與蟠桃的關係來看，鎮元大仙就應該是作者以西王母為原型杜撰的人物，隻有西王母這種級別的大神，才有資格與道教至尊三清四帝稱朋友、道故人，才有膽量在門口春聯上說出太上老君也不曾說的大話。不知讀者您認可否？

文並供圖/九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