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191)
2016 (179)
2017 (258)
2018 (146)
2019 (163)
2020 (143)
2021 (61)
2022 (47)
2023 (46)
我剛來溫哥華定居不久,認識了一對菲律賓夫婦。每個周末,他們都開車帶著我去教堂做彌撒。移民之初的日子很艱難,獨孤的我經常偷偷掉眼淚。每一次感到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教堂裏安靜平和的氣氛總帶給我無比寬慰,沮喪的心情開始舒暢起來。
某個灰暗的深秋清晨,我從教堂返回家中,見到客廳的小茶幾上忽然多出了一本舊中文雜誌。房東剛剛來巡視過,雜誌八成是他順手留下的。我隨手翻了一下,裏麵竟然有舒婷的一篇舊作《也許》。詩歌的前半段比較暗淡,詩人感歎,“也許我們點起一個個燈籠,又被大風一個個吹滅”。後半段漸至激昂,充滿了樂觀情緒, 詩人寫到,“也許淚水流盡/土地更加肥沃/也許我們歌唱太陽/也被太陽歌唱著/也許肩上越是沉重/信念越是巍峨/也許為一切苦難疾呼/對個人的不幸隻好沉默/也許由於不可抗拒的召喚/我們沒有其它選擇”。
那時我對舒婷的身世並不了解,隻隱約記得她是插隊於閩西山區的廈門知青。憑著這首詩,我斷定舒婷來自基督教或者天主教家庭,因為每個作家都會在有意無意之間通過文字透露自己的信仰。比如席慕容篤信佛教,很自然地寫出了精句“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舒婷早在七十年代末期就以一首《致橡樹》發出了新時代女性的獨立宣言,也算是基督教信仰的一個旁證吧。
過了幾天,到了孩子們最喜歡的萬聖節。夜幕降臨後,家附近的幾條小街無比熱鬧。我是第一次過萬聖節,特地在晚飯後外出,尾隨著一群孩子,觀察他們是如何討糖的。孩子們穿著各種鬼怪或女巫的服裝,有的還在臉上戴了恐怖的麵具,手裏提著小籃子或布袋,往門口亮著燈或擺著南瓜燈的人家走。敲門後,主人笑嘻嘻地迎出來,孩子們嘴裏威脅著“Treat or Trick”(不賞賜就報複),總能收獲到不少糖果。一路上,我仔細欣賞了不少自製的南瓜燈。人們把圓圓胖胖的橘黃色南瓜挖空了,外表刻上眼睛和嘴巴,裏麵點上蠟燭,就成了燈籠(又叫“傑克燈籠”)。另類一點的南瓜燈,則有各種幾何造型或花鳥蟲魚圖案,甚至配上了電聲效果,營造煙霧、怪笑等恐怖氣氛。據說那個吝嗇的愛爾蘭人傑克沒有資格升入天堂,又因捉弄死神而無法入地獄,隻能提著燈籠永遠在路上行走。夜色深沉,四周的喧囂緩緩退去後,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傑克的運氣比較好,他點燃的燈籠不會被大風一一吹滅的吧?
幾年後,我有了一份穩定的職業,並將父母接到加拿大定居。我成家後,飯後散步成了雷打不動的好習慣。我開始細心觀察身邊的花花草草,在戶外見到了兩種被中國人稱為“燈籠果”的植物。
一種是茶藨子的鵝莓(gooseberry),果實都躲在茂密的綠葉底下,披著細毛,枝莖之間
長著大量針刺,采摘不易。鵝莓有兩個大類:美國鵝莓 (Ribes hirtellum)和歐洲鵝莓 (Ribes grossularia)。其實美國鵝莓的老祖宗也在歐洲,其莖下垂,一旦碰到地麵,會生根繁衍,是一種侵略性較強的品種。美國鵝莓的葉子是淺綠色或者灰綠色的,某些品種的葉麵上有一層白色的細毛,而歐洲鵝莓的葉子是暗綠色的,葉麵比較光亮。美國鵝莓莖上的小刺更多,葉子遇到強烈的日曬更容易枯焦。
(美國鵝莓)
(歐洲鵝莓)
(
鵝莓早春發花,花瓣是淺綠色的,透著一點淡淡的粉色,一點也不起眼。如果沒有留心,你一定錯過了它的花季。六月中旬果實成熟,歐洲鵝莓的果實近圓形,果皮黃綠色,光亮而透明,幾條縱行維管束清晰可見。美國鵝莓的果實較小,是球形果,直徑一般不超過1.5厘米,成熟時呈耀眼的酒紅色,美得震撼人心,更具觀賞性,產量也更高,但口感和風味遜於歐洲鵝莓,所以人們常常選用歐洲鵝莓來製作甜點。
(美國鵝莓)
(歐洲鵝莓)
另一種燈籠果是酸漿屬(Physalis)的。溫哥華地處北溫帶,戶外常見的酸漿是原生於中國和日本的耐寒品種Physalis alkekengi。夏天的白色小花樸素到令人視而不見,最亮眼的是果實外包裹著的橙色或紅色的球形紙質覆蓋物,類似於紙燈籠。待到深冬,“燈籠”褪去了明亮的色彩和紙質的外觀,隻餘一層美麗精致的淺棕色脈絡骨架,隱約可以看見裏麵橙紅色的漿果。這種燈籠果以觀賞價值取勝,果實酸甜中帶著微苦,並不是最美味的。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某些溫哥華饕客們喜歡種植原產於中南美洲的兩種燈籠果:Physalis pruinosa和Physalis peruviana。這兩種燈籠果又被稱為cape gooseberry (好望角鵝莓)、ground cherry (地櫻桃)等,前者匍匐蔓延著生長,後者的莖幹直立,它們的果實金黃或黃橙色,類似小番茄,生食味道很好,果實外麵的那層紙質覆蓋物是黃色的。隻是這兩種來自熱帶地區的燈籠果怕霜凍,在溫哥華地區隻能作為一年生植物栽培,而且苗圃裏並沒有幼苗發售。饕客們從當地的超市裏買來鮮果,小心翼翼地剝開,取出種籽,每年春末在戶外播種,幾個月後就能收獲鮮美的果實。
(7月底的日本酸漿花與果實)
(日本酸漿5月底花)
(深秋的日本酸漿果)
(生於中美洲的兩種酸漿)
小時候年年過元宵佳節,我卻沒有產生濃濃的燈籠情結。異國他鄉的第一個萬聖節,南瓜燈照亮了無數條小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飄蕩在微涼的空氣中。我不禁問自己,不知美好的明天或神賜的奇跡,哪一個更早到來呢?從那一天起,我的內心點起了一盞燈籠,每當人生遭遇黑暗時,總是提醒自己切莫灰心喪氣,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
我愛燈籠果,僅是因為它們像燈籠,愛屋及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