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溫哥華迎來了百年不遇的高溫。六月末連續兩三天,白日氣溫在40度以上,最高溫度達43攝氏度。政府發出了防暑降溫的警報,我的微信朋友圈裏一片驚呼:這天氣,碾壓中國的幾大火爐城市啊!
盡管氣候炎熱,在溫哥華戶外的體表感覺並沒有那麽難受,不似我的福建老家的濕熱天氣。福州地貌屬典型的河口盆地,但凡氣溫超過了30度,大夥兒的身體就不停出汗,薄薄的單衣貼著後背,濕漉漉的一片。如果再遇到糟心的事,煩躁得不得了,就仿佛在地獄裏被火烤。
在沒有空調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夏日裏到處亂飛的蚊子是最讓人討厭的。人們在戶外乘涼時,盡管點了蚊香,難免還會被叮幾個大包。夜晚臨睡前,我先是很大力地用蒲扇把蚊帳裏的蚊子趕跑了,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帳子。卻總有幾隻“漏網”的敵人,趁我熟睡時,在耳邊嗡嗡亂叫。迷迷糊糊的我伸手去拍,狡猾的敵人趕緊逃之夭夭,不一會兒又伺機猛攻。一夜幾個回合,我沒睡上好覺,天明醒來,發現喝了我的血的敵人肚子鼓鼓的,趴在蚊帳上一動不動。我怒目圓睜,瞄準目標,伸出雙掌使勁一拍,又快又狠又準,掌心裏一滴腥臭的蚊子血。民國才女張愛玲肯定也飽受過蚊子叮咬之苦,才會在小說《紅玫瑰白玫瑰》裏毫不留情地指出,每個男子全都有過紅玫瑰和白玫瑰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為了驅蚊,幾乎家家戶戶都用蚊香。最早用的是漩渦狀的蚊香,點燃後可以持續六七個小時。後來又出現了電蚊香,但效果似乎不如取材於植物的天然蚊香。我工作後,用第一筆年終獎為家裏買了一台窗式空調,終於結束了夏日居家大汗淋漓、苦不堪言的生活。
我在福建生活的二十多年裏,驚訝地發現了自身的一個特質 – 蚊子最不待見我。我獨自一人時,也會被蚊子騷擾的,不過它們隻在我的皮膚上留下針頭大小的淡淡紅點,不疼不癢的,兩三天後就消失了。可是一旦有人和我呆在一起,蚊子就準保瘋狂進攻那一個人,把他(她)的裸露在衣服外的脖子、胳膊和小腿叮得一塊塊“紅包”,卻幾乎不來碰我。這個規律屢試不爽,讓我十分不好意思,我的驅蚊體質似乎連累身邊的朋友們遭罪了。我出國前,某位學生物技術的朋友開玩笑說,應該好好地研究一下我的血清,說不定可以提煉出某種驅蚊元素,在市場上大賣。
我來溫哥華定居後,發現夏日的戶外幾乎沒有蚊蠅滋擾,不由感歎此地自然環境之優美。這裏夏季的平均氣溫才二十多度,大多數人家沒有裝空調,臥室內也不需要掛蚊帳。漸漸的,我淡忘了少時那些酷暑難耐的日子,也不記得自己是驅蚊體質了。我在這青山綠水、繁花似錦的城市裏先後誕下兩兒,小兒子五六歲時,喜歡跟著我去戶外散步。有一回暑假,我倆來到了河邊的陰暗的小樹林裏,不期然遭遇一群蚊子,它們瘋狂地往兒子身上“撲”。不到二十分鍾,兒子白皙的肌膚上起了幾十個“包”,而細皮嫩肉的我卻毫發無傷。兒子逃也似的飛奔出森林,從此落下心病,再也不肯和我一起走森林了。我又心疼又愧疚,趕忙研究起溫哥華有哪些可以驅蚊蟲的花草,順便在自家的小花園裏種一些。
我發現,薰衣草、荊芥(Catnip)、迷迭香、九層塔、鼠尾草、蜂香草(Beebalms)、薄荷等香草可以驅蚊,被本地人稱為“蚊子植物”(mosquito plants)。效果最好的驅蚊植物是產於歐洲的除蟲菊(tanacetum cinerariifolium),其幹花就是用來做植物蚊香的。二十世紀初,日本商人用除蟲菊、木屑粉、澱粉、楠樹粉等製成了漩渦狀的蚊香。除蟲菊也叫“達爾馬提亞雛菊”(Dalmatia Daisy),其直徑將近10厘米的白色花朵與溫哥華常見的大濱菊(Shasta Daisy)和牛眼菊(Oxeye daisy)酷似,但可以從葉子形狀分辨這三種白菊。除蟲菊的葉子酷似蕨類植物,牛眼菊基部蓮座叢的葉子是勺狀的,花莖上端的葉子薄且窄小,大濱菊(shasta daisy)的莖葉長,呈長矛形。本地還很流行紅花除蟲菊(Tanacetum coccineum),舌狀花粉紅或大紅色,驅蚊的效果略遜於白花除蟲菊,但花朵十分豔麗,有“彩繪雛菊”(painted daisy)的美譽。
(除蟲菊,葉子酷似蕨類植物)
(紅花除蟲菊)
(溫哥華常見的大濱菊,葉子長矛形)
(溫哥華戶外常見的牛眼菊,基部匙狀葉,莖幹上端的葉子薄而窄)
我一邊往懶人花園裏種除蟲菊,一邊想,古人是否也拿此花表達一種既真摯又實用的親情與愛情呢?春天時往朝陽的山坡撒下種籽,五六月的盛花期,就可收獲一小堆潔白或者鮮紅的花朵,曬幹後磨成粉末,再製成盤狀的蚊香。人在入睡時,肉體最柔軟,精神最脆弱,所以一定要親手為愛人和孩子點上蚊香,將蚊子的叫囂抵擋在紗帳外。四周靜靜的,親人們方能一夜好眠,說不定還在夢裏聞到了野菊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