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初遇野茉莉
幾年前搬了新家,發現前屋主在後院的角落裏栽了一株日本雪鈴(Japanese Snowbell,學名styrax japonicus),開心得跳了起來。
日本雪鈴是溫哥華常見的一種園藝木和行道樹,在中國被稱為“野茉莉”,是安息香科安息香屬的。它原生於中國、韓國和日本的深山老林裏,1862年被受雇於邱園(Kew Garden, 英國皇家植物園)的理查.奧爾德姆(Richard Oldham)介紹到歐洲。日本雪鈴花兒香、樹形美、耐寒,在陽光、半陰甚至全陰的地方都能成活得很好,一下子風靡了歐美,獲獎無數,並發展出矮化的園藝品種。除了常見的白花,苗圃還推出了粉色花品種。
二十多年前我剛剛來到加拿大時,並未意識到日本雪鈴花如此流行,還是習慣性地叫它“野茉莉”。它躲在濃密的枝葉下的潔白花朵似鈴鐺,懸空而掛,參差有致。花兒很香,引來無數蜂蝶。每一朵花都會結一個小果子。果子是青色的,如垂在耳邊的珍珠項鏈。一個人背井離鄉初來乍到,我有些惶惑不安,常常觸景傷情,因此也覺得野茉莉很孤單,仿佛被世間遺忘了。它又美又香的花兒偏偏被掩在綠蔭下,如果不仔細觀察,路人一般不會注意到。而且它的花是一世低著頭的,像失意的小仙女,隻能盯著水中那個寂寞的影子發呆。那抹濃鬱的芬芳,在無聲的細雨中,悄悄地散了。
野茉莉的身邊有好多株山楂樹和花楸樹,花期早兩三周,分明沒有野茉莉的姿容和芳香,卻在枝頭醒目地綻放著,吸引了無數眼球。野茉莉是否和我一樣鬱悶:和它沒什麽相幹的木犀科素馨屬的茉莉花隻是矮矮的灌木,卻被國人譽為國色天香中的“天香“。福州人一千多年前就製出了茉莉花茶,在清朝年間成為貢茶。江蘇人將小調《茉莉花》唱到了海內外和西方音樂界。而野茉莉是喬木,樹形比茉莉秀麗多了,花色之俏麗、花香之清甜絕不輸給茉莉,卻偏偏無人賞識,一直過著乏味的生活。
野茉莉年複一年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在春天醒來,在深秋沉沉睡去。難道生活是一場重複的黑白電影,了無生氣?
在韓國室友的建議下,我去了教堂,並積極參與社團活動,認識了一幫正能量的朋友。我突然驚覺,換一個角度看世界,每天都會發現美好和喜悅。陽光和雲霞隨著四時的變化,或溫暖絢麗,或冷清詭異。纏綿的春雨以及憂傷的秋雨,把人帶到唐詩宋詞的氤氳境界。鳥兒在身邊啁啾,孩子們在遠處放歌,世間的各種嘈雜傳進耳裏,也是一種曼妙的樂章。隻要你願意去接納這個世界,心頭的陰霾就會煙消雲散。
我的心情果真一點點快樂起來。風兒輕輕拂過,吹落了一朵朵野茉莉花,滿草坪都是雪花般的五瓣落片。野茉莉和我一樣,一點也不傷感,不再盼望林妹妹扛著花鋤來將落花掩埋。
“反正,明年的春天野茉莉還是會開花的。” 我對自己說。
第二篇:即使悲哀,也要相信愛情
入鄉隨俗,幾年後我改口稱野茉莉為“日本雪鈴”了。
我對安息香科植物有了更多的了解。安息香科含11屬約180種,主要分布在亞洲東南部至馬來西亞和美洲東南部,少數分布至地中海沿岸。安息香科植物在中國的分布是全世界最為集中的。
產自蘇門答臘的安息香是著名安息香樹脂的主要來源,可用來製造高級芳香油;地中海區的藥用安息香(Styrax officinalis)可提取安息香脂;不少種類的種子可榨油,供製皂或作潤滑油。
我曾在家附近的某高檔公寓樓旁見到了一排安息香科的白辛樹(拉丁學名Pterostyrax psilophyllus ),圓錐花序上的一朵朵小花有如泡沫,隱約可見黃色的花藥,與日本雪鈴花有幾分相似。我站在樹蔭裏,聞到了隱隱的花香。在原生地中國,白辛樹的種子萌發力不強,天然更新困難,致範圍逐漸縮小,植株日益減少,溫哥華隻是少量引進作為園藝樹。
(白辛樹)
與白辛樹相比,安息香科安息香屬的日本雪鈴花更美更香,繁殖起來沒有難度,適合懶人花園。
我的新家後院的那株日本雪鈴修長玉立,樹冠與三樓的臥室窗口平齊。它特地選在五月底開花,一夜春風拂過,躲在枝葉下的密密匝匝的繁花齊刷刷地綻放,如一個個白色的鈴鐺湊在一起,演奏一支歡快的舞曲。我必須鑽到樹底下,貓著腰抬頭望,才能一睹如月光般皎潔的花容。
雪鈴花的前世是六瓣雪花嗎?微風將六瓣雪花吹到了高山上,這裏有氣勢磅礴的峰巒,萬裏冰封銀裝素裹,風景一邊獨好。雪花們毫不猶豫地降落,匆匆忙忙地,摔倒在高山腳下。高山在笑,笑雪花的天真無邪與莽撞可愛。高山說,情感豐富的她們應該去到春天,掛在綠意蔥蘢的枝葉間。這樣她們的愛人們從天空中凝視時,會注意到她們與眾不同的暗香、銀鈴般的笑聲和潔白晶瑩的淚珠。
為了這個心願,六瓣雪花們學著世間所有癡情兒女的樣子,在佛前苦求五百年,終於變做日本雪鈴樹上的朵朵盛開的白花。和日本的國花櫻花一樣,雪鈴花也是默默低垂著頭的。佛說,心裏喜歡誰,就應該為他低下高傲的頭。
(日本雪鈴)
可是心事如果藏得太深,注定會被忽略,時過境遷,傳統的含蓄內斂有時並不能留住愛人的心。與其在沉默中遺憾終生,不如來一次痛快的爆發。當春天將要離開時,雪鈴花們用盡全身氣力從枝頭飄零而下,追隨著愛人的腳步,在他身後的小路上灑了一路的白雪。
“沉思細恨,不如桃李,尤解嫁東風!” 古時失意的女人都會背這一句。雪鈴花用五百年的光陰,終於明白了什麽是離愁別恨。
一腔的離愁別恨最後都結成了一顆顆綠色的果實,珍珠般大小,看似berry (漿果), 其實是核果,可以摘下來生吃,也可以垂掛在耳邊做耳環。將果實晾幹了,可以用來做珠串。
我這個現代女人不會耽迷於病態的癡念,可我還是把雪鈴花的果子串在了記憶的項鏈上,即使到了兩鬢斑白的時候,歲月的塵埃也掩埋不了珠圓玉潤誘人般的光澤。
我選擇相信愛情,即使它給你帶來悲哀也要相信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