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福州遍布常綠闊葉樹,從這些樹上看不出鮮明的四季。想知道春天來了沒有,最好去西湖公園。公園裏的石橋兩邊種了一排外來的垂柳,冬天時光禿禿的,來年若是見到綠影隨風拂動,就表明春回大地了。
垂柳夾岸的美景令我的心漾起說不出、道不明的歡喜,想起唐詩的韻律和宋詞的曲牌,不由哼起了春之歌。
我定居溫哥華後,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慢慢認清了林地裏的四種原生柳樹。一方水土養一方樹,美加西海岸的柳樹讓我聯想到印第安土著旋律裏的單純獨特的節奏,於是寫下新的柳枝詞。
(一)太平洋柳
不知不覺間,初冬到了,我換上了一件羊毛呢大衣。
秋冬交接之際,乍寒還暖,雨水多了。下雨的時候氣溫略高,不覺得冷,碰到晴天,反倒冷風嗖嗖的,需要在脖子上裹一條圍巾防寒。
老公問我:“林子裏的闊葉樹的葉子差不多落光了吧?你這位業餘植物學家該歇業了。”
我答:“湖邊的太平洋柳此時是最美的,豈可錯過?”
說罷,我頂著寒風出了門,來到晨霧縈繞的湖邊,順著木棧道走向不遠處的針闊葉混交林。棧道邊恰好有幾株光禿禿的太平洋柳(pacific willow, 學名Salix lucida),細長的身軀,為數不多的灰褐色的老枝被無數金黃色的幼枝搶了風頭,整棵樹看起來金燦燦的,如一團燃燒的火炬。
走著走著,霧氣散了,明朗的意蘊撲麵而來。湖邊大片大片的秋草黃了,如一幅長方形的素箋,可以在上麵揮毫潑墨,描下瞬間的詩意。且把遙遠的樹林盡頭想象成一塊幕布吧,幕布中央是灰色的 – 那是由光禿禿的赤楊(red alder)緊密排列而成的大背景。幕布的下端和上方是金黃色的,低矮的太平洋柳組成了燃燒的畫麵,高高的黑棉楊(black cottonwood)樹冠則托起燦如金的心形葉,將頭頂的天空染成暖色調。我這個業餘植物學家可以毫不猶豫地這麽說:如果沒有了太平洋柳和黑棉楊,加西初冬的森林該是多麽的暗淡失色。
我還喜歡雪後初晴的日子,草地上、灌木枝上、緩坡上,這裏一點,那裏一團,像潔白的棉花糖,與金黃燦爛的太平洋柳枝交相輝映。聽不到一點風聲,湖邊特別安靜,於無聲處傾聽自己的心跳,方覺那些能夠長久陪伴著自己的人和事物才是最放不下的牽掛。
(高的是黑棉楊樹浦,低矮的是金黃的太平洋柳)
可是很多新移民並不認識太平洋柳,因為它長得不像中國古詩意境裏的隨風飄蕩又井然有序的垂柳。每次隻在它發出黃綠色的毛茸茸柔荑花時,我才認出它是柳樹。它的幼枝是垂直向上長的,呈耀眼的黃色,故又稱“閃亮柳”(shinning willow)。整個樹形不是“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模樣,卻別有一番健康原始的美。長矛狀的葉子與花同發,葉麵泛著深綠色的光澤,葉背淺綠色,葉緣有細齒。
(四月底的太平洋柳)
太平洋柳多生於BC省低海拔處的湖岸、濕地和泛洪區,是美加太平洋西海岸最高的原生柳樹,可高達9米。它為麋鹿等動物提供了重要的食物來源。土著們很早就懂得了物盡其用的道理,用柳枝生火、編織繩索和魚籠,將柳枝灰燼敷在傷口上,咀嚼樹皮以治愈咽喉炎,用柳木做口哨,將煮沸的樹皮當成膏藥直接綁在身上,喝內樹皮湯藥治療肺炎……
二)虎克柳
虎克柳(Hooker’s willow,學名Salix hookeriana)俗名沙丘柳(Dune Willow)、沙灘柳(Beach Willow)或濱海柳(Coastal Willow),顧名思義,是離海岸線很近的一種柳樹。它們通常出現在離鹹水不超過5英裏的地方,沿著溪流並在海平麵附近的沼澤地上生長。英國植物學家約瑟夫.虎克(Joseph Dalton Hooker)於19世紀發現了此種柳樹,故以他的姓氏命名。
虎克柳是一種多莖幹的灌木或小喬木,最高至8米,有時形成濃密的灌木叢。它的葉子是幾種原生柳樹中最大的,長11厘米左右,大體呈橢圓形,葉寬隻有葉長的一半。葉表有深綠色的光澤,葉背有白色的軟毛,摸上去有羊毛質感。人們往往通過生長位置和寬大的葉子認出虎克柳。
虎克柳的花是所有原生柳樹中最美的,與我熟悉的銀柳有幾分相似。花苞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直立的分枝上,黃褐色或紅褐色的嫩枝上有著濃密的細毛。棕色的苞片出現在寒冬,裏麵包裹著柔荑花序,二月中苞片微裂,露出銀色的毛茸茸的柳絮。三月中下旬花兒盛開,花序完全張開時可長達9厘米,如一隻隻奶油色的毛毛蟲。葉兒在花事末期長出。
你可以折下幾段花枝插花瓶,滿室春意盎然。
三)錫特卡柳
錫特卡柳(Sitka willow, 學名Salix sitchensis)的花期與虎克柳相近,花葉同發,不過它的柔荑花不如虎克柳耀眼美麗。
它的葉子是橢圓形的,葉表光滑,背麵有極其細致的白色毛,摸上去有絲滑感。嫩枝黃色或紅棕色,上麵有濃密的細毛。
錫特卡柳常見於沿海和內陸濕地,多長成灌木叢,最高達8米。它對穩定河岸與防止水流侵蝕起了重要作用,為鳥類和哺乳動物提供了棲息地。柳芽是鳥類和小型哺乳動物的美餐,樹枝和樹葉是鹿兒們的食物來源。兔子、老鼠和海狸以柳樹皮為食,腐爛的柳葉落在水麵,在秋季和冬季為水生細菌提供了食物來源。
四)斯考特氏柳
著名的英文諺語“四月的雨帶來五月的花”(April showers bring May flowers)道出了一個事實:北溫帶早春的開花植物並不多。
如果你是一位好心腸的自然派園藝師,怎舍得讓依靠花粉和花蜜為食的蜜蜂、蜂鳥等昆蟲和鳥類在冬末和早春挨餓呢?
最好的解決方法之一:在園子裏增添一些原生的早花灌木或小喬木。
加西森林裏最早開花的是喙榛子樹(beaker hazel, 學名Corylus cornuta),一月份枝條上就掛著狀似蚯蚓的柔荑花了,可惜是風媒花。不過不要緊,三四月開花的印第安梅(Indian plum ,學名Oemleria cerasiformis)、榿葉唐棣(Serviceberry ,學名Amelanchier alnifolia)和紅花醋栗(Red-flowering currant ,學名Ribes sanguineum)都是很好的選擇。它們非常容易生長,幾乎所有人都能種好。
很少有人會想到同期開花的斯考特氏柳(Scouler’s willow , 學名Salix scouleriana) — 一種在太平洋西海岸廣泛分布的原生柳樹。它是少見的能夠生長在相對幹燥的高地上的柳樹之一,而其他的原生柳樹大多靠水而居。我在野外見到的斯考特氏柳大多是小喬木,長到十幾米高,有很多直立的分枝,與赤楊、黑棉楊等闊葉樹為鄰。
斯考特氏柳雌雄異株,是加西最早開花的原生柳樹,先花後葉,柔荑花序粗壯,無花梗,開放時“怒發衝冠”,滿頭白色的細絲上麵有點點鵝黃色的花藥。柳枝為麋鹿等哺乳動物提供了冬季的食物來源,許多鳥類以種子、芽、葉、樹枝為食。被動物啃食後的斯考特氏柳會生長得更加茂密,從而為動物們提供了良好的棲息地,它於早春釋放的花粉是一項重要的蜜源。木材質地柔軟,紋理細密,被BC省的土著用來熏魚、曬肉幹和製作釣魚堰,內樹皮可編成繩索和頭帶,細枝條熬成的湯藥可以治療體臭和尿布疹。
有人說,剛剛剝下來的斯考特氏柳的樹枝和樹皮通常有一股類似臭鼬的味道,不過我從未試過用這種方法來鑒別柳樹。
認識了斯考特氏柳後,我發現它的秋葉也很美,一點兒也不遜於其他的闊葉樹。泛著光澤的深綠色狹橢圓形葉在秋風中變成一片片燦金,落葉飄在半空,如隨波蕩漾的小船,再慢慢鋪在了路上,給人一種愉悅的視覺享受。
美國某位著名的自然風光攝影師也有同感。他剛剛拍攝美加西海岸的原生植物時,隻注重拍春天的柳絮和綠葉,從未想到斯考特氏柳也是秋天調色板裏引入注目的一部分。有一年秋天他駕車來到華盛頓州海拔2000米左右的某國家森林公園,發現該地區的大部分森林曾被大火燒毀過,自然景觀大為改變。一排排斯考特氏柳從廢墟上拔地而起,金黃色的枝葉相互交錯在一起,散發著明亮柔和的光輝,讓人毫無防備的美一下子撲進了他的眼簾,令他驚豔不已。從前他隻從書本裏了解到斯考特氏柳也叫“火柳”,喜歡被烈焰幹擾。它們不耐陰,一旦周遭的其他闊葉樹種長得又高又大遮住了陽光,它們反而麵臨死亡的威脅。一場森林大火清空了身邊的大樹,斯考特氏柳最先從灰燼裏長出幼苗,迅速占據了一片開闊的生長空間。
親眼得見斯考特氏柳林的大氣之美後,攝影記者不禁驚歎於造化之神奇,他在博客中建議:如果你住在西部,一定要在院子裏種一株斯考特氏柳,讓它的秋韻與藤楓(vine maple)、小葉越橘(red huckleberry)和榿葉唐棣(service berry)的秋聲和諧鳴奏 (注: 藤楓和小葉越橘是美加西海岸森林裏的常見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