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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北美一日花

(2020-11-13 10:01:29) 下一個

起源於東亞的各種萱草被引入歐美後,廣受園藝師們的青睞,他們培育出八萬多個品種。我去苗圃買花時,發現萱草的英文俗名為 “day lily”(日百合),方才意識到每一朵萱草花隻綻放一天,難怪從來沒有人將豔麗的萱草作為插花。

除此之外,我還注意到本地很流行的木槿花和岩薔薇(rock rose)也是朝開暮落的,因為花蕾很多,一朵接一朵陸續綻放,讓人目不暇接,因此忽略了每朵花隻有短短一天的的明媚鮮豔。

這麽短的時間就凋謝,肯定有很多遺憾吧?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們該如何麵對當下的輝煌?如果愛情之花開始的時候很絢爛,待到日暮嫣香落,隻餘一地的悲涼,你願意接受這殘忍的結局嗎?我一邊想著這些帶點宿命意味的問題,一邊下意識地在電腦鍵盤上敲出“dayflower”(一日花)一詞,搜索引擎上竟然冒出了我熟悉的鴨蹠草圖片,並隨附它的英文俗名Asiatic dayflower (亞洲一日花,學名Commelina communis- 原來鴨蹠草屬(Commelina)植物因為每一朵花隻開一天而被西方人稱為“dayflower” (一日花屬)。

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讓我有些錯愕,因為鴨蹠草是我童年最熟悉的野花了,而我竟然沒有觀察到它們的小花是朝生暮死的。鴨蹠草蔓延於路邊的草地上,高數寸,青翠的葉子形如竹葉。每朵花有三片花瓣,其中兩片藍色的花瓣像豎起的蝴蝶翅膀,第三片花瓣是白色的,很不起眼。黃色鮮豔的花蕊似蝴蝶的腦袋和眼睛,長長的白色花絲似蝴蝶的觸須。我常常把這些柔嫩的小花叫做“蝴蝶花”,仿佛它們隻是暫時停留在草叢間的蝴蝶,微風輕揚,這些小精靈們便要張開翅膀飛走了。

兩年前我在網站上觀看宮崎駿的動畫片《龍貓》片段時,至少有三個鏡頭閃過鴨蹠草的身影。第一個鏡頭,姐姐在野外透過漏底的藍色水桶觀察植物,與一年蓬生長在一起的藍色小花便是鴨蹠草。第二個鏡頭,妹妹看見了龍貓,追了過去,卻撞在了樹上,樹下就開著藍色的鴨蹠草花。接著,妹妹掉到洞裏,看見了龍貓肥肥的大屁股。鏡頭的右上方有一叢蕨類植物,旁邊的小藍花應該就是鴨蹠草。《龍貓》雖然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裏麵的植物卻是真實存在的,畫的栩栩如生。宮崎駿對自然界的花草有著敏銳的觀察,一年蓬、鴨蹠草和蕨類植物都喜歡潮濕的環境,經常混生在一起,出現在同一個畫麵是符合自然界規律的。動畫片裏的那些似曾相識的花草一點點溫暖著觀眾的情感世界,忍不住關心起這家人的命運:患了重病的媽媽會好起來嗎?這一對姐妹後來怎麽樣了?

(右下方與一年蓬長在一起的鴨蹠草)

(右下方的鴨蹠草)

(右上方長在蕨類植物邊上的鴨蹠草)

我甚至懷疑宮崎駿是上天派來的靈魂大師,不然他怎麽會知道我們家的故事,以我和妹妹為主人公,拍了一部感人至深的《龍貓》呢?劇中的龍貓,不就是我們兩姐妹在人生至暗時期遇見的親人朋友們的化身嗎?

宮崎駿似乎特別喜愛鴨蹠草,給了好幾個鏡頭,有什麽特別的文化含義嗎?出於好奇,我特地查閱了一番,原來鴨蹠草在日本有幾個詩意化的名字,包括“露草”、“螢草”和“月草”等。日本散文家德富蘆花在《碧色的花》中寫道:“這種草的姿態沒有什麽看頭,唯有那兩瓣花兒,倒也不像完整的花,仿佛是被調皮的孩子揪掉的碎片,又像小小的碧色蝴蝶停在草葉上。這種花壽命短暫,開放在有露的時候。然而伴隨那泛出金粉般黃色的花蕊漾溢出來的鮮麗的純碧,卻是無與倫比的秀美。把露草當作花兒是錯誤的。這不是花,這是表現於色彩上的露之精魂。那質脆、命短、色美的麵影,正是人世間所能見到的一刹那上天的消息。”,因此他認為,“碧色的草花中,以露草最為多情。”

揉碎了的鴨蹠草花瓣會滲出些許粘稠的藍色汁液,日本人將其用於一種染布工藝——“花染”上。用露草汁描下繪,底稿上染出的顏色就叫露草色或縹色,表示一種溫柔清澈的藍色。在下繪之上再完成本繪。製作高級和服,一定要用露草青花紙泡出來的顏色畫圖樣。   日本一些浮世繪中,和服的藍色也是用露草漂染而成。不過露草汁染出的藍極易褪色,一旦使命完成,幾個月後便雲散,留下一片淺黃褐色,不讓短暫的生命留白。

全世界鴨蹠草屬的植物有170種左右,最出名最具代表性的是“亞洲鴨蹠草”。它被引種到歐美後,卻在中歐、東南歐以及北美東部擴散成人人嫌惡的雜草。我並未在加西野外尋見縈繞在兒時夢裏的藍色的鴨蹠草,流行於溫哥華私家花園裏的是鴨蹠草的近親紫露草,本地人稱為“spiderwort”(蜘蛛草,學名Tradescantia)

(紫露草)

紫露草原產於北美、南美和中美洲,它們是纖細的向上或攀爬植物,高度為30-60厘米,一不小心就形成叢生的雜草狀態。莖頂的每一朵小花有3片大小幾乎相同的花瓣和6個鮮黃色的雄蕊。花的直徑約四五厘米,比鴨蹠草的小花醒目多了。最常見的是紫藍色的花朵,偶有粉紅花和白花品種。我想,紫露草這個名字大概是日本人取的,將其與露草區別開來。北美居民稱其“蜘蛛草”,有以下四種說法:

一:其莖裂開後,會流出一種白色的粘稠物質。一旦變硬,就會成絲狀,類似於蜘蛛網。

二:其葉抽長後會朝下彎曲,整株草看似一隻爬行的蜘蛛。

三:某些品種的花萼和花苞上長有許多發亮的細毛,尤其清晨沾著露珠時,細毛格外閃亮,酷似蜘蛛絲。

四:名字裏包含著“wort”,表明此草具有藥用價值。葉子可製茶,據說茶湯有催奶作用。北美土著將整株草製成膏藥外敷傷口,葉和根可止痛、驅蟲、發汗、催吐、祛痰、鎮定心神等。此外,該草可入饌,烘烤過的種子磨成粉末後可食,葉子可用來做湯。葉和鮮花是涼拌色拉的好輔材。

同鴨蹠草一樣,紫露草的花也隻開一天。清晨綻放,當下午的陽光照到它們時合上,但是在陰天可以一直開到晚上,多幾個小時壽命而已。花瓣枯萎後,化成清色的粘液。 苗圃裏最常見的是原生於弗吉尼亞的無毛紫露草(Tradescantia virginiana)及其栽培品種,甚至還有銀色葉和黃色葉品種,與飽滿的花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買了兩株紫露草種在院子裏,夏初藍瑩瑩的花幽幽地開著,訴說著當下的美好。已過不惑之年的我將自家的《龍貓》故事寫成了小說,寫作過程中認識了一位叫英子的女人。她比我略長一兩歲,移民前就職於國內的傳媒行業。因為都喜歡花草,我倆成了好友。某日與英子聊天,發現她有一段悲戚的童年和少年。文革期間英子的父親進了學習班,家庭出身不好的母親早出晚歸拚命工作來求得生存,沒有錢也沒有時間照顧兩個女兒。英子每天打零工補貼家用,並且做一大堆家務,拉煤、打煤餅、買糧、買菜、洗衣、煮飯…… 她經常吃不飽飯,還要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智障妹妹,同時忍受周圍人的嘲笑。英子的身邊並沒有出現龍貓,可憐的她用瘦弱的肩膀苦苦支撐著風雨飄搖的家。終於有一天,13歲的英子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她一人走到了離家十幾公裏外的鐵路邊,準備臥軌自殺。她以為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天了,坐在鐵軌旁,一邊盡情享受著微風、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一邊等著火車從遠方駛來。可是她等啊等,眼看日落西山,夜幕就要降臨,卻始終沒有一輛火車經過 這在往常是不可思議的。自己該何去何從呢?英子糾結不已,就在苦苦掙紮之際,一個聲音在腦中響起:“你隻看見自己的苦,卻沒有看見別人的苦。” 她的腦子突然清醒了,明白所有親近的傷害都是出於好意,出於自以為是的真情。她有了一種涅槃重生的感覺,自殺的念頭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於是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中。

從那以後,英子蛻變成一位勇敢豁達的少女。她對我說,一定是上帝用一雙奇妙的手在那天攔住了所有必經的火車,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許多又有趣又美好的事物在等待著她。她這朵柔弱的小花應當在人生的舞台上傾情本色演出,堅強地活著,縱然隻餘一天的性命,也要在落幕之際留下些許顏色和芬芳。

英子羨慕我擁有豐富的花草知識,讓我幫她家的大花園選花木。我會買幾株紫露草送給她的,並附上一張抄寫著金子美鈴的小詩的卡片:“又到了 /螢火蟲的季節。 /來,用新嫩的麥稈 /編一隻小小的螢籠 /帶著它走上小徑 /一路前行吧 /紫露草開著藍花 /小道上閃露珠 /光著小腳踩啊踩 /一路前行吧

我把原詩裏的“鴨蹠草”改成“紫露草”,這樣就應了北美的景色,願我們這些移民女人們的餘生在異鄉的風雨中燦爛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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