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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之間的樹皮情書

(2019-09-22 12:08:29) 下一個

許多年前的某個秋日,你踏著階前的青苔,輕輕叩響了我的柴屝。我已在小小的紅泥灶子上熱好了新釀的青紅酒,隻等著和你小酌幾杯,一起欣賞院中那棵亭亭玉立的血皮槭。

當這株血皮槭還是幼苗的時候,我花了重金雇人將它從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山上挖來,種在小園裏。樹齡大約六七年時,主幹上的樹皮開始一層層的剝落,露出裏麵閃閃發亮古銅色的新嫩樹皮,這個特點和海拔更高一點的山林中常見的紅樺非常相似。

上次你來的時候正值春季,血皮槭黃色的傘形花序懸掛在深綠色的枝葉間,花兒稀疏平常,輸給了園子裏的牡丹,你未曾留心過它。這回它等到了屬於自己的最好季節,銅紅色的樹皮和鮮紅似火的葉片讓你眼前一亮。

我很得意地對你說:“這是中國最有特色的槭樹,身材秀麗,生長緩慢,適合種在小庭院裏。秋葉比其他楓樹變色晚,卻紅橙的無比美麗。即使在夏天,它的葉子也非常漂亮,整齊的三小葉表麵的深綠色與背麵明亮的銀綠色形成鮮明對比。我第一眼見到,就被它的魅力俘獲了。”

(血皮槭夏天的樣子)

血皮槭銅紅色的樹皮很任性地卷著,嬌嫩如女人光滑的肌膚。我很想輕輕撕扯了幾片樹皮,在上麵題寫生活中的快樂與感動。

中國的戀人們往往隻知道紅樺樹皮情書,紅樺的樹皮薄如紙,或火紅,或粉紅,細膩柔潤,仿佛天生是用來寫情詩的。人們將斷腸的相思通過渾厚的筆力穿透了柔軟的樹皮,讓情歌曠古流傳。

極少人認識躲在雲霧深處的有著相似膚質的血皮槭,當地的鄉人隻將它作為木柴砍下來燒火做飯,尤其剝落的樹皮用來引火是極好的。也就是說,血皮槭還來不及開花結籽,甚至葉子還來不及紅上幾回,就被殘忍地攔腰斬斷了。

這個事實讓我心痛。我對你說:“我們和別人不一樣。我要和你手牽手站在血皮槭下,在它的樹皮上刻下深深淺淺的文字,有歡喜的有憂愁的,我每晚從樹下走過,聽著颯颯枝葉響,仿佛分享了你的笑顏,也分擔了你的哀傷”。

第一場雪飄落時,我們敞開軒窗,對著那棵紅樹愉快地爭論著為什麽印度人更喜歡用葉子和樹皮書寫文字。走遍名山大川的你提出了這樣的觀點:印度植物群裏闊葉林居多,闊葉林葉片很大,處理後可以用於書寫;而中國除了南方以外,闊葉林很少,都是小葉子甚至是針葉,所以造紙也是被逼出來的。造紙的技術是要打碎植物原來的纖維,而用葉子、樹皮書寫是不破壞原來的纖維,隻是把表層容易腐爛的東西去掉,這也是一種很高超的技術。所以自然環境的不同,促成了不同的造“紙”方式。

我在心裏暗暗佩服你的博學多才。窗外已三更,舍不得你走,於是借著一點酒勁壯膽,對著燃燒的灶火喃喃念道:“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這句詩代表著你我合撰的戀愛史。盡管寒冷的風吹掉了我的帽子,亂了我的發髻,我依然跑到園中,用凍得通紅的雙手撕下幾層血皮槭的樹皮,製成一疊薄薄的日記本,上篇是血皮槭的前世今生,下篇是我們的歌,在慵懶的時光間隙裏盤旋。

 

注:血皮槭的英文名為paperbark maple (學名acer griseum), 原產於中國,1901年由西方著名的植物獵人歐內斯特·亨利·威爾遜(Ernest Henry Wilson)引入歐洲,不久之後又引入北美。如今是歐美常見的觀葉園藝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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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師是個好學校 回複 悄悄話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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