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高山紫蝴蝶
威士拿(whistler)是北美著名的滑雪勝地,我極少在夏天光臨那裏。偶爾翻到一篇關於威士拿的文章,提及了夏季五彩繽紛的高山野花,愛花的我不禁怦然心動。
終於,我們選擇了一個晴朗的夏日,一行將近10人浩浩蕩蕩朝威士拿進發了。
我們坐著電纜車來到了威士拿山頂,放眼望去,山坡上一片紫色的野花海洋。野花有一兩米高,綠色的窄葉子,一簇簇的四瓣紫花中心有長長的雄蕊伸出來,似蝴蝶的觸角。花兒迎風飄舞的樣子,也似上下翻飛的蝴蝶。在此之前,我隻知道薰衣草織成的紫色花海如夢似幻如癡如醉,威士拿山頂的紫色野花開得熱烈燦爛,一眼望不到盡頭,竟然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想從威士拿山頂快速到達相鄰的blackcomb頂峰,隻能搭乘電動的peak chair。peak chair比四周封閉的電纜車危險多了,它隻是一張兩米多長的鐵製長椅,敞開式的,前端有扶手,但沒有安全帶,靠著電纜運送到對麵山峰。坐在緩慢行進的peak chair上,遊人但覺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倘若一不小心從椅子上滑下去,乘客就會砸在岩石上秒變“肉餅”。
我們分成幾組坐上了peak chair,大寶和小姨坐在前麵的那張,我和妹夫把小寶夾在中間,一齊坐在隨後的那一張。peak chair剛開始緩緩前行時,我就後怕了,擔心身邊好動的兒子亂搖亂晃從椅子上滑下,摔進萬丈深淵。我大聲叮囑小寶握緊扶手,因過度緊張,我的聲音是顫抖的,小寶得到了不好的心理暗示,頓時慌亂起來,手腳不知往哪放,一臉茫然。我趕緊閉上了嘴,不敢過度驚嚇到他,心裏卻不停嘀咕著:如果其中一個寶貝出事,孩子爸非休了我不可,我可要萬劫不複了!
盡管神經繃得緊緊的,我還是注意到了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紫色的事務天生有一種神秘高貴感,如果是成片的開紫花的植物在風中輕輕搖曳,起伏流動的紫浪便愈發不可收拾,將整個山穀裝飾成了仙境。我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位裙裳飄揚的仙女,坐著peak chair從天而降,隻為穿越這片紫色的坡穀。
坐過威士拿的peak chair 後,我從此不再羨慕那些在普羅旺斯觀賞過薰衣草的遊客。BC省紫色的高山“蝴蝶花”熱情似火,同樣帶給你愛情的期待。
後來,好心的鄰居蘿拉借給我一本美加西海岸原生植物圖鑒,裏麵有紫色“蝴蝶花”的介紹。它的真名是fire weed(火草),即在一場山火之後蓬勃長出的野草,學名Chamaenerion angustifolium。中國人把火草稱為“窄葉柳蘭”,指其身姿似柳,花開如蘭。
BC省幾乎每年都發生森林大火,災難過後數周,火草便迅速從地裏長出,展示了強大的再生能力。粗壯的莖頂開出一百多朵充滿了活力的紫色“蝴蝶花”,瞬間匯聚成廣袤的花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北美土著充分挖掘了火草的食用和藥用功能。據說這種植物的葉子和花梗富含維他命C和A,印第安人在早春采摘其嫩芽,和其它蔬菜一起混食。當植物漸漸長高,葉子開始變老時,土著們就采集花梗,剝皮生吃。火草的根可食,為了去掉根中的澀味,原住民們通常在開花前收集嫩根,去掉中間的棕色部分,然後拿去烤著吃。在阿拉斯加,火草可以用來製成糖果、糖漿、果凍和冰淇淋,當地采自火草花的Monofloral 蜜具有獨特的辛辣味。火草也是一種很好的草藥,將花梗敷在傷口上,可以去膿。火草熬成的茶湯可治療前列腺不適、尿路感染、腎髒疾病等。
自從了解火草後,每年八月份我都去威士拿,到高山上訪花。置身花間,我快樂得要飛起來,也想化為一隻紫蝴蝶。
(四) 蝶戀花
我原本長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上。
石坡、沙礫地、荒漠戈壁灘等荒涼之地都可以見到我的身影。
跋涉千萬裏尋我而來,人們隻為一睹我開花時的絕世美麗。我的奇特之處在於花序上的花蕾都是由內而外次第開放,而且花色自變,先淡白轉為淡紅,再淡紅轉為淡紫,最後呈現粉白色。已開放的花朵似翩翩飛舞的蝴蝶,可愛有趣。
我的花瓣似長爪,長長的雄蕊伸出花冠之外,形似蜘蛛,又如龍須,因此英國人叫我“蜘蛛花”(spider flower)。但我更喜歡充滿詩意的中文名字“醉蝶花”。我迎風飄舞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有些像陶醉於歡樂中的蝴蝶呢!
我的花梗長而壯實,抵擋得住風吹雨打嚴寒風霜。但人們把我移栽進花壇裏的時候,漸漸忘了我出生於貧瘠之地。 他們看到我傍晚開放第二天白天凋謝,忽然感到人生的虛幻無常,管我叫“夏夜之花”。
其實我一點也不嬌氣,是非常優良的抗汙花卉,對二氧化硫、氯氣的抗性都很強,在汙染較重的工廠礦山也能很好地生長。我還是極好的蜜源植物,能提取優質精油。
溫哥華的秀山麗水讓我醉了,我在溫和的夏風裏輕柔搖曳,等待多情的詞人為我譜一曲《蝶戀花》。
(五)蝴蝶的顏色
如果選一首古詩來形容雜交醉蝶花(Cleome Hybrid),這首《獨戀》最貼切不過了:蝴蝶為花醉,花卻隨風飛。 花飛蝶落淚,花哭蝶伴飛。 花開為誰謝,蝶隕誰會悲? 蝶舞伴花開,花謝蝴蝶悲。
雜交醉蝶花的色彩更為繽紛,有紫色,粉色,白色等,花須比正宗的醉蝶花短,花團更大,似幾百隻蝴蝶抱成一團在綠色的花枝上交頭接耳。
世上有好多花都似蝴蝶的形狀,開放時極其美豔,令人想起破繭成蝶時的震撼,以及成功的花在幼芽階段時必須灑下的淚泉和血雨。
因為寫到了蝴蝶花醉蝶花,我忍不住又讀了一遍三毛的《蝴蝶的顏色》。讀罷,心頭泛起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難道這就是三毛的宿命?三毛是這樣描寫她的十一歲的:
“常常在上課的時候發呆,常常有聲音,比老師更大的空空茫茫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二十歲——二十歲——二——十——歲——。想得忘了在上課,想得沒有立即反應老師的問題,一隻黑板擦丟過來,重重打上了臉頰;當時的個子矮,坐第一排的,那一次,我掩麵從教室裏衝出去,臉上全是白白的粉筆灰,並不知道要奔到哪裏去!我實在沒有方向。在校園的老地方,我靠住那棵大樹,趴在凸出來的樹根上哀哀的哭,想到那個兩年前吊死的校工,我又一次想到死。風,沙沙的吹過,撫慰了那一顆實在沒有一絲快樂的童心,我止了哭,跟自己說;要忍耐媽媽會送衣料來給老師,就如其他帶禮物來看老師的家長一樣,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吊死,如果可以忍到二十歲,那時候令人驚慌無比的老師和學校就一定有力量抵抗了......
想到二十歲是那麽的遙遠,我猜我是活不到穿絲襪的年紀就要死了,那麽漫長的等待,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四周沒有東西可以摸觸而隻是灰色霧氣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沒有地方可以著力,我走不到那個二十歲……
日子無論怎麽慢慢的流逝總也過去了,有一天我發覺已經二十歲,二十歲的那一年,我有兩雙不同高度的細跟鞋,一支極淡的口紅,一雙小方格網狀的絲襪,一頭燙過的鬈發,一條鍍金的項煉,好幾隻皮包,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唱機、和接近兩千本藏書......流去的種種,化為一群一群蝴蝶,雖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東西,可是依然為著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覺著生命所有的神秘與極美已在蛻變中張顯了全部的答案。而許多彩色的蝶,正在紗帽山的穀底飛去又飛來。就這樣,我一年又一年的活了下來,隻為了再生時蝴蝶的顏色......”
三毛雖然為她的散文留了一個光明的尾巴,可她最後還是選擇以肉色絲襪將自己吊死在浴廁馬桶上方。這隻生命輝煌而短暫的蝴蝶,早在十一歲的年紀,就預設了將來的死亡方式。
而她的文字,已經深深嵌入粉絲們的心靈了,如無數美麗的蝴蝶在夏風裏飛舞,彰顯生命最美妙的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