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陸的白銀為什麽很多流入中國？

1492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1532年，幾百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國，開始對南美的奴役，造就了人類曆史上最大的財富轉移，那年是是世宗嘉靖十一年。1558年英國伊麗莎白一世於登基，1567 年（隆慶初年），福建巡撫塗澤民請開海禁，1571年西班牙征服菲律賓，建都馬尼拉，隨後與中國建立貿易。開始了白銀貿易。

 

在此之前，中國已經從日本進口白銀，做這趟貿易吃差價套利的葡萄牙商人（日本唯一認準的），1580年代，葡萄牙人每年從日本出口了超過 15 萬公斤的白銀，其中大部分最終運進了中國【1】。

 

據南開教授韓琦對學術界的總結【2】

 

美洲白銀產出在16世紀約為17000噸，17世紀約為42000噸，到18世紀約為74000噸，總計約為13.3萬噸

 

那有多少白銀流入了中國？一個說法是7萬噸，包括日本的，南美經馬尼拉和歐洲反運的，也就是14億兩，當時朝廷大概年入至少2百兩（隻就銀子而言，不說所有稅收），多則3百萬。

 

新大陸的白銀為什麽很多流入中國？學術界的共識是

 

第一種觀點是貿易平衡說，歐洲對亞洲的一些出口產品，包括香料、瓷器、絲綢、棉布、茶葉等有著強烈的需求，而相比之下，由於亞洲消費者購買歐洲產品的偏好低，所以亞洲對歐洲產品的進口是微不足道的，歐洲於是就通過向亞洲出口作為“平衡項目”的貴金屬來彌補它們長期的國際收支赤字。

 

第二種觀點是套利說。

 

第三種觀點是上述兩種觀點的綜合。

 

這是常識，但太顯然了，覺得是現代觀念回頭解釋。我說說我的看法。

 

套利說得依賴中國對白銀的需求，中國當時為什麽需要白銀？

 

元朝使用的是紙幣，承接宋朝，因為蒙古帝國勢力強大，能在亞歐大陸強製，有政府在後撐腰，紙幣就有“信譽”。明朝後紙幣的價值被懷疑，從而被民間拒絕，而以紙幣支付官員薪水也麵臨嚴重的通脹（貶值），1436年，英宗廢黜了禁止白銀作為貨幣流通的法律，白銀躍為主要流通貨幣，隨後朝廷首先被迫把官員俸祿改成用白銀支付，正德三年（1508年）後官員俸祿中九成用白銀支付，其餘一成用銅錢，嘉靖末年（1566年）則完全用白銀支付【3】，進而到民間， 最終到明穆宗隆慶元年（1567年），宣布“凡買賣貨物，值銀一錢以上者，銀錢兼使；一錢以下止許用錢”。接著發生的明朝的改革。

 

“一條鞭法”經張居正於萬曆九年（1581年）

經濟學家梁方仲教指出其不僅在田賦史上是一大樞紐，更可以說是現代田賦製度的開始， 從此田賦的繳納才以銀子為主體，打破3000年來的實物田賦製度

 

白銀成為貨幣，是因為民間拒絕接受政府的信譽，這是個一般人不常提到的關鍵，而一條鞭法不僅僅是土地、稅務改革，更是給以白銀未貨幣的現代商品經濟打下了基礎。

 

按照一種說法【5】：

中國貨幣的地位是通過競爭確立的。貨幣發行本身是私人和政府之間相互競爭的結果，法定貨幣逐漸取代私人貨幣，其根源在於主權信用往往高於私人信用，貨幣法定化本身是市場選擇的結果。但當主權信用無法維持時，私人貨幣即會興起，進而取代法定貨幣

 

為什麽秦統一後的半兩錢（銅錢）什麽沒有逐漸壟斷中國貨幣？

 

因為中國政府不時失去這種能力，如“西漢初期，由於中央財政匱乏，政府已無力維持其鑄幣權，漢文帝下令取消禁止民間鑄幣的法令，允許私人鑄幣”，“魏晉時期，商品經濟全麵衰退，自然經濟興起，金屬貨幣交易大量地被以物易物方式所替代”。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石俊誌【7】說，中國古代銅錢經常出現大、小錢混合流通的狀態，即小錢可以代表大錢的同等價值行使貨幣職能，這更加說明它們不是依靠本身金屬價值行使貨幣職能的，然而中國古代銅錢經常處於不足值狀態，政府采這種用立法（強製）的方式設定貨幣的價值，就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社會的穩定性。

 

回到上麵的問題，新大陸的白銀為什麽很多流入中國？

 

是因為中國需要白銀，中國經濟需要白銀，那時政府還沒強大能到指定一個紙幣，社會也沒發達到能接受一個紙幣，所以有了白銀，中國經濟才能運轉。所以，不是西人要購買中國產品，而是中國需要白銀，隻能靠大幅度出口其它商品來換取白銀，上述的第一種解釋是有嫌疑的。

 

這種需求反映了中國社會的生機，畢竟朱元璋登基也已經兩百年了，摸索摸索也差不多了。中國古代全國統一的銅錢流通貨幣製度延續了兩千多年，宋、金、元、明的紙幣流通製度也延續了四百多年（石俊誌），中國是曆史上唯一能如此大規模使用貨幣的國家，大家都說宋明有資本主義的萌芽，已經就是建立了資本主義的基礎，我的感覺是明朝中期向銀本位的轉變實際上是尋求一種大規模的商品經濟的突破，其基礎不見得比歐洲差多少。

 

事實上明朝在此後繁榮起來，“張居正去世時，國庫積銀六七百萬兩之多，儲備的糧食多達1300萬石，足夠支用十年”。【韓琦引用的銀本位影響的觀點都說不到點子上。】

 

資本主義為什麽沒發展起來，又是另一個話題。一個重要的因素，是中國人沒意識到還能派支軍隊去搶，把他人當奴隸。有些觀念覺得沒有貨幣無法經商，實際上並非如此，古時貨幣流通從來不大，關鍵的是商業信貸，靠的是人際間的信譽，明朝的問題是在銀本位上沒有發展出了一個可以印錢的機製（商業信譽，即信貸、貸款），政府民間都不願意接受缺乏信譽的信貸，光靠銀子不行，沒那麽多，這就限製了資本主義的發展，我在英國海軍崛起的故事一文裏提到信貸現代化，發展金融，其實是跟軍事產業緊密連接在一起的，中國缺乏借錢打仗（掠奪）這麽一個觀念，就沒必要往這方麵想。

 

 

【資料】

【1】據讀懂了白銀困局，才能讀懂近代中國對全球化的愛與怕

【2】美洲白銀與早期中國經濟的發展

【3】徐瑾《白銀帝國》【注：徐瑾的書很差，看上去像幾篇博文編起來，難以想象這還能出版。當然，我看的是網上盜版】

【4】熊召政：曆來盛世稅簡徭輕

【5】貨幣的前世今生：從中國貨幣史的角度談貨幣的誕生與發展曆程

【6】了解中國貨幣發展史

【7】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石俊誌：中國古代的貨幣政策（小結：中國古代的貨幣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