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說連載八）

權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說連載八）

 

陳兵魚肚 

 

 

廁所裏發生的小插曲根本無法撼動瓷葫蘆般的腦袋。

 

教育在大權這兒成了孩子們玩的過家家。

 

邏輯很簡單：第一，要牢牢抓住自己在家裏的話語權。放棄話語權意味著對孩子們的胡作非為不聞不問，對吧？意味著對形形色色的奇談怪論舉手投降，對吧？意味著喪失了共產黨員應有的階級立場、黨性、原則性、警惕性……對吧？寡言少語的吳大人突然變的話多起來：切合時宜的神來之語，聞所未聞的通天大道理，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又似黃河之水天上來，順著寬闊厚重的大嘴角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原本下班後第一要務是圪蹴在一米見方的小飯桌旁，一手撚著筷子翻騰李素蘭為他準備好的，盛在清瓷盤裏的醬鹹菜；另一手平托著老海碗，轉圈帶響吸吸溜溜啜食一通熱氣四溢的包穀麵粥。現在呢？變成一手端碗喝粥，一隻嘴角間花插竹播報當天發生的國內外大事；另一手倒騰鹹菜，另一隻嘴角漫天花雨衝著老婆孩子孜孜不倦地宣講寰球皆準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大道理。什麽毛主席接見八三四一部隊領導人時說‘每天出操這辦法很好’啦。中國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啦。各地普遍加強知識青年‘再教育’工作啦。中國重回聯合國啦。阿爾巴尼亞的霍查又訪華啦。金日成在平壤親切接見周恩來總理率領的中國人民代表團啦。零零總總難得其數，末了，不忘添上幾句“集體分析”作後綴——切切切切——切！我的老天爺！

 

《人民日報》頭版太深奧。粗通文墨的大權和同伴們經常被套紅加黑的漢字背後流露出的詭異捉弄的暈頭轉向。掰開了揉碎再捏合在一塊兒——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毛澤東意味深長的講話投射出什麽異樣的空氣？誰又能猜中毛的腦袋裏究竟想些什麽？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煽風點火嘛！艱深晦澀包含深意的語言到了無知群眾麵前就變成南轅北轍的各說各話——爭吵、內鬥、消耗、攻訐風起雲湧遍地開花——後勤部的領導還不算傻：懂得屢遭重創後改變策略。現在部裏每天清晨頭一件大事就是集合大大小小的頭目開會。學習近日發布的所謂重大消息。目的隻有一個：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弄出一個貌似合情合理的心得來。“社論”也好“頭條”也好“紅頭文件”也罷，大夥充分發揮不著邊際的想象力，伸展超乎尋常的探知觸覺，逐字逐句搜尋蛛絲馬跡，參悟字間行間流露出的一星半點鴻泥雪爪，七嘴八舌一通剖析最後塵埃落定：最高明的體會最有分量也最有可能被采納作為一個總的看法，百般斟酌後變成整個部門的領導意見拿到學校的大會上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切切切切——切！我的老天爺！

 

第二，抓住萬事萬物的解釋權。自然科學、社會知識原本是大權這一代人的弱項。可吳某人偏偏不信那個邪，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在家裏扮演代言人不可。其中的邏輯也簡單：自然科學、人文科學之母是什麽？是哲學，對不對？哲學是建立在其他所有科學之上的科學，對不對？“我”——吳某人學習過、經曆過、見識過，“懂”哲學的真諦，對不對？所以說我看待事物、分析問題、解決矛盾的方式方法高屋建瓴淩駕於幾個毛孩子和一般普通群眾之上，對不對？你也好他也好幾個毛娃娃懂什麽？你們看問題總帶著局限性，對不對？局限性就要接受我的點撥、開導、教化、指引……甚至苛責，對不對？

 

“代言人”確實勉為其難。大權處心積慮把遇著的大小世事完全用自以為是、上綱上線的方法來評判解釋，這引發了孩子們的強烈反彈。破壞了幾歲、十幾歲孩子心目中剛剛建立起來的對這個世界的樸素認知，用充滿黨性。原則性的觀點來應對世間萬物諸事滄桑，這變成了不合情理、自找沒趣的惹禍上身……孩子們的發問如開閘之水接踵而至……某些看似簡單卻實難答的周全……大權搜腸刮肚、苦心孤詣仍然無濟於事！最後看似簡單而無法回答的問題折磨的他焦頭爛額、自顧不暇……萬般無奈隻得祭起幾件重裝法寶防身：

 

一是勃然大怒！當提問變的十分尖銳、有深度或者難以解答時，也許是無以為繼帶給他難以忍受的窘迫，也許是問題本身觸動了心房中某個柔弱的部分，大權會突然拍著桌子大為震怒：口口聲聲這樣那樣的問題損害了他的自尊！他不屑，不肯，更不值當對如此愚蠢的問題一答。可惜他不是毛澤東，狐假虎威、東施效顰那一套震怒把戲開始能嚇唬住幾個人，日子久了，愣小子權每次見著父親青筋暴露裝模作樣就覺著好笑，反到越發梗著脖子斜起眼硬頂……

 

二是閉口不答！答不上來的問題用此一招。不說話、不回答不意味著不思考。要顯的很懂。要顯的對問題有更深的考慮。要顯的成熟、穩健、思慮更周全……可惜呀可惜！吳大權不是周恩來，故作深沉救不了他，毫發畢現、細枝末節式的問題日積月累得不到回饋，變得更加凸顯其災難性，擱在那兒任憑風吹雨打凝固成一團永遠消解不開的疙瘩……

 

三是用“政治觀點”偷換“哲學概念”！既然政治等同於哲學，那有意無意把自己的觀點上升到哲學高度——開口“講政治”就變成了追求哲學理論精髓的過程！？這顯然是一招殺手鐧！哲學麽，總帶有某種我能而人所不能的意思……大錯特錯！大權處心積慮讓自己嘴裏的“政治”潛移默化成為某種冒牌的“哲學”，中國特色的政治！中國特色的哲學！純粹家鄉土特產自產自銷式的自我販賣！把政治觀點強行附會在哲學理論的外表之下，拉虎皮作大旗的目的是為了遮掩真相，混淆視聽和掩蓋既得利益......這原本是新時代黨的政客們慣熟的伎倆，不是他吳大權的發明獨創，可他卻深受其害！泥足深陷而渾然不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