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暇書屋

柳絲長,春雨細, 花外漏聲迢遞。 驚塞雁,起城烏, 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重幕, 惆悵謝家池閣。 紅燭背,繡幃垂, 夢長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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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說連載二)

(2014-07-24 13:06:36) 下一個

權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說連載二)

 

陳兵魚肚

 

權的家在一個叫“七十八間房”的地方。七十八間房是軍營大雜院裏一大片平房的統稱。房是前朝中華民國美式軍營的遺物;連同馬路對麵的機場、油庫、倉庫、指揮樓什麽的都是。沒了往日的整齊劃一房徹頭徹尾淪落為中下級解放軍軍官及其家屬們自娛自樂自我發展的場所。各家門前的煤池子、雜物堆、泥爐子加上個人創意十足的小平房、滲水池、儲菜窖、雞圈和晾衣服的鐵絲——“雜”不但名副其實,混沌世道更凸顯其精髓與徹底——天氣晴朗陽光直射時分,斜對麵飛機庫頂上藍白相間的國民黨青天白日徽記與房門框上新政府一九五二年頒發的朱紅色門牌,一道泛著耀眼的光。

 

入夜,朔風凜冽寒氣逼人,瓦楞上倒掛的冰溜子吱吱嘎嘎地響。李素蘭展開被褥,取過竹篦子外殼的熱水瓶給家中唯一的鋁製暖壺半注滿熱水,擰緊壺蓋四周圍仔細擦了,先放入權的被窩,在心口、下腹、腳底的位置暖一會,再拎起壺去隔壁給女兒們暖。權鼻尖下的身子縮作一團蜷曲在被窩裏,眼睛盯著房門上方的小格子窗,耳朵裏是窗外地動山搖的北風呼號,漸漸地大腦陷入一種癡迷的虛幻狀態:月亮會升起來麽?會打小窗戶格子裏過麽?看見月亮,家,就不再是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四麵高牆和父親台燈下長讀報紙的背影……

 

語錄事件蕩起的餘波在吳家回旋了好一陣子。

 

那段時間大權一瞅見權,胸中積攢的怒火不由自主直往上湧,火氣躥入酒糟紅的臉膛登時化作兩道戾氣鼻孔裏哼哼著衝泄而出。權一直搞不懂大權為啥大動肝火……見麵像革命群眾要隨時砸爛階級敵人狗頭似的。房裏房外回蕩著一縷惡意,這讓權感到驚懼不寒而栗。他不再與大權搭話,不願意抬臉看他,更不會朝橫眉冷對的父親身前靠近半步。素蘭察覺到爺倆起了嫌隙,生怕小事情弄大造成父子不和就給大權打預防針,叫他通融教育一下兒子。轉臉又規勸兒子,叫他主動到父親跟前陪個不是。

 

“他那麽個小娃兒你這是幹啥子呦……”素蘭一口濃鬱的四川口音。

“咋啦?”大權硬邦邦甩出來兩個字。

“誒……我的意思是,兒子那麽小能不能莫上綱上線的?”

“小?馬上七歲啦!還小?我像他那麽大早明事理了……”

“娃兒子家家不懂事你教他,‘養不教父之過’嘛!”

“母之過母之過,‘養不教母之過’都是你慣的……”

 

幾句話噎的素蘭不吭聲了。

 

照相館回來權發癲狂對幾樣東西起了魔怔:一是小木馬。二是凸鏡片。三是花花綠綠剪了花邊的彩紙片兒。這些個好東西有事沒事就在權的臉跟前飄乎,惹的一雙小眼加一副小腦同時充血。想來想去隻有第三樣東西靠譜,每想到此權耷拉著腦袋瓜懊喪極了……可有總比沒有強吧!家裏沒有小木馬、凸鏡片和能絞出漂亮花邊的鐵剪刀,彩色畫片兒總能找出來幾張吧?!

 

大年初二的早上權纏著姐姐想討一根鉛筆和一些畫畫用的草紙。

 

大姐安莉那會子正同全中國人民一道對家喻戶曉的傳奇小說《紅岩》著迷。剛聽人講了幾個精彩片段,新四軍戰士龍光華站在渣滓洞牢獄的鐵窗前迎著朝陽那麽個意味深長的死亡法,讓十四歲的大丫頭佩服加感動的天塌地陷——這還了得!現在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光琢磨著四點過起床,家門口的玻璃窗裏晨光初現的壯觀法實實在在也感動它幾回!二姐安萍迷戀鉤針有一段日子了,家裏的茶杯墊全屬她精心打造的手工藝品。近來一直跟著鄰居的胖嬸想再討幾副新花樣,順道看看能不能再配幾根順手的新鉤針。三姐安喜歡剪紙,黃赫色的草紙本裏平平展展夾著不少花花綠綠的彩紙片,那可全是她的心肝寶貝啊!

 

清早起來三位姑娘嘰嘰咕咕正說些個貼己的瞧瞧話兒,冷不丁權這小子闖了進來。姐姐們見了他跟雞窩裏的母雞突然看見黃鼠狼似的,一個個忙抱緊自個的寶貝生怕給搶了去。權不懂事——上前拉住大姐的袖口,扯扯二姐的衣服邊兒,嘴裏喊著三姐的名字,一個接一個姐姐的臉跟前起膩,驚魂未定的姑娘們費了好大勁兒總算是弄明白:原來這小掃帚星想要筆和紙!

 

劃拉幾下犄角旮旯眾人湊出些零七碎八的東西給了權:大姐給他半截用鈍了的鉛筆,二姐給他幾張顏色不一的粗草紙,三姐將自個用剩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橡皮頭慷慨大方地雙手奉上。得到這麽多寶貝權高興極了:萬事具備,我要開始學畫畫嘍!

 

大權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弄個花呀草呀的。文革開始家裏成摞的《大眾電影》他沒舍得扔全藏到了床板底下。隔三差五忍不住會偷偷取出來瞧瞧。逢年過節大權也喜歡買個年畫、貼個福字對聯什麽的。所以說到畫,家裏還真有幾張。權那會兒急著四處踅摸畫,想起姐姐的房間掛著一張,得了筆紙忙跑過去細細端詳:那是一幅歌頌大躍進的宣傳畫。畫麵上許多人轟轟烈烈在幹活。權不懂那叫木刻畫,隻覺著亂,看不懂畫意立刻沒了興趣。又想起父母的房間裏貼著一張年畫《昭君出塞》。畫麵是王昭君手持一根使節獨立一輪冷月之下。頭上毛茸茸帶翻邊的雪帽和身上雪白及地的鬥篷在權眼裏真是稀罕物!那帽子那衣服嘖嘖嘖……看著真暖和啊!自個要有一套該多好!權的心開始流口水……王昭君麵若冠玉唇如紅霞配上一對柳葉眉丹鳳眼——真是漂亮翻啦!權那會根本不懂什麽是美也不會用漂亮這詞兒,甚至連“昭君出塞”是啥意思也不懂,他隻覺著畫麵上這女人說不出來有什麽地方在吸引自己,看見她嘴角濕潤有一種想吃奶的衝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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