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陶大媽時是上世紀90年代末,繼母正在病中。她原先是舅舅家的保姆,因為覺得她人不錯,舅舅舅媽就把她推薦給我家來照顧繼母。她那時五十歲不到,梳根黑黑油油粗粗的長辮子,胖胖的,大臉盤,長得不是很好看。她來自蕪湖的鄉下,丈夫遭遇車禍去世,有四個孩子,丈夫死時她最小的兒子才十二歲。過了幾年她出來幫傭打工。
她人憨憨的,做事也不緊不慢,常哼著小曲,唱得挺好聽的。她不識字。做得一手好針線,看見她做繡花鞋墊,針腳工整,煞是好看。她菜也做得不錯,在農村時常常在村裏的酒席宴上幫廚。她與病中的繼母相處不錯,繼母叫她陶子。
2000年繼母去世後她仍然在我家做活。次年父親到上海看我時飲酒引發胰腺炎,後因手術不當演變為凶險的急性壞死性胰腺炎合並十二指腸高位腸瘺。陶大媽遂隨妹妹一起到上海照顧父親。她晚上陪夜,白天也與妹妹間隔著照顧病重的父親。剛來上海時她甚至不會乘公共汽車,但是很快她就乘車往返於我在裕德路的家和中山醫院之間。我們在醫院也請過護工,但是護工很不上心,隻要有空就偷懶。陶大媽卻是一心一意照顧父親。有次她突然腹痛,檢查發現她有膽結石,膽囊炎發作,打完點滴以後她仍然一如既往地照顧父親。四個月後,父親經過一番周折轉到南京軍區總醫院,她也跟著去照顧父親。那裏的一個男護工比較得力,陶大媽輕鬆了些。
陶大媽大概是喜歡父親的。後來父親好些後說要另外找老伴,陶大媽受刺激了,於是離開我家去南京的醫院打工。妹妹生了孩子三、四個月以後陶大媽又回來幫忙,照顧父親和妹妹的女兒。在妹妹家直到2007年我帶著然兒回國。陶大媽就來到上海幫我帶然兒和後來出生的祥兒直到2010年我們回美國。
我與陶大媽朝夕相處了3年多。對她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她是個有愛心的人。她的大女兒是抱來的孩子。陶大媽自己生的頭兩個孩子在嬰兒期都夭折了。按照鄉下的風俗她抱養了她的大女兒。後來她又生了兩男一女三個親生的孩子。但是她對抱養來的大女兒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一樣。大女兒大了與她的關係也最好。她雖然沒有文化,又年輕守寡,卻讓幾個孩子都學了門手藝,過上了自足的生活。她的小兒子成了名不錯的廚師,在蕪湖的大飯館裏掌勺,收入頗豐。
她稱呼我為“大小姐”,我心裏感覺她於我家有恩。她對我的兩個孩子疼愛有加。她其實就像我的大姐姐。她對自幼喪母的我很是同情。我們挺談得來的,雖然我不像妹妹那樣在細節上對她體貼入微。父親後來找了個老伴。我為陶大媽感到不平。她為父親,為我們家付出甚多,父親的康複有她很大的功勞。她甚至不要名分,隻想在父親身邊照顧他。而父親終究抹不開麵子,跨不過城裏人和鄉下人之間的鴻溝。當然感情的事很複雜,旁人很難參透。
送別了我們一家以後,陶大媽結束了她的幫傭生涯。她的小兒子夫婦給她生了個孫女,要她照顧。雖然不情願,但拗不過親情,她上小兒子媳婦的家帶孫女去了。她的小兒子在蕪湖城裏買了房。也開過飯店,因不善經營管理又盤了出去,仍然做著廚師。聽說起初她的小媳婦對她挺苛刻。最近聽說他們全家都皈依了基督教,受其影響她的小媳婦對她也好多了。中國政府也開始對農民改善待遇了,陶大媽現在也能拿到一些養老金了。她的家鄉也被並入蕪湖市區了。現在陶大媽有時還到妹妹家走動走動,幫妹妹打掃衛生。希望陶大媽的生活越來越好,有個幸福的晚年。
現時這世界雖然到處都得提放著點,但好人也不缺。
問好曉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