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
講故事
依依上夜班，眼圈有點黑，抓著我的胳膊說，37床受傷了，怎麽辦啊。看著依依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說，先別慌，看今天查房怎麽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科裏其他實習生陸陸續續地來了，我從護士辦公室出來走向醫生辦公室，鄭越一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走在我旁邊，說，你從走廊盡頭走進病房的樣子美極了，逆光地像個天使。我臉上一陣發燒，快走幾步進了醫生辦公室。實習生們今天最緊張，要準備病人病曆，病史匯報，實驗室檢查和治療計劃，我卻心猿意馬地想著37床的情況怎麽向科裏交代。
魂不守舍地挨到查37床，主任看了一眼他的胳膊問，怎麽回事？誰的病人？我的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都後退了幾步，把我一個人留在主任對麵，我低著頭不敢看主任的眼睛，他已經開始有些生氣了，我正滿肚子找詞，鄭越一開口了，主任我出門不小心摔了，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主任的目光威嚴起來，在哪裏摔的？誰讓你出去的？住院病人出了這樣的事我們是要負責的。鄭越一說不用不用，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讓醫院承擔責任。我偷偷抬頭看他，他正看著我，主任沒需要我匯報病史和病情，說你的心髒各項檢查都正常，按說應該是可以出院了，可是鑒於住院期間受了傷，我們還是需要負一定責任的，約骨科來會診吧，確定沒事了才出院。我趕緊說好，馬上就發會診申請單！
查房結束了大家各自去忙，我回到37床的病房裏對他說，謝謝你啊，你可救了我一命，不然還不知道今天主任會怎麽處理我呢。鄭越一說應該的，你也是為了幫我才放我出去的。我說你好好養著吧，骨科下午應該就會來會診了，如果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處理你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鄭越一說，好吧，可是出院之前我還有件事想求你。我說還有什麽事啊？不把我炒了魷魚不甘心是嗎？鄭越一說，不會不會，可是隻有你能幫我，求你了。我說什麽事，他說等我出院前告訴你。
我往實習生教室走的時候，經過主任辦公室，主任從裏麵叫我，我隻好進了主任辦公室，主任看著我足有一分鍾功夫，然後說薑夏，實習生是有紀律的，擅自放病人出院我可以幫你遮著，可是你自己要跟病人保持好距離，這個分寸掌握不好，可是會毀了你一輩子。我頓時手腳冰涼，一頭冷汗——主任心裏比誰都明白啊。我趕緊點頭說，主任您放心我自己有分寸。主任又沉默著看著我，我低頭不敢看他，過了足足兩分鍾，主任終於說，你去忙吧。我覺得這一場談話好像經曆了一輩子那麽長，我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喉嚨裏幹得像要裂開。
醫學院實習生的生活枯燥乏味，平時除了書本就是書本，尤其是心內科這樣的大科，不想出成績隻要平安度過都需要很努力地把理論背熟，而且幾乎天天泡在病房裏，病人的任何病情變化都不能錯過。晚上我從宿舍回到教室看書，教室裏還一個人都沒有，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看書，鄭越一卻出現在門口，他手裏拿著一個碗，碗裏裝滿了荔枝，探頭進來說，小薑醫生，可不可以幫個忙，我吃不了了，你幫我吃了吧。我說我吃過晚飯了，我也吃不下了，你去送給護士妹妹們吧。鄭越一說，護士們已經有了，這是給你的。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秦嵐，我一個實習組的同學也來教室了，看到鄭越一捧著荔枝站在門口，說哎呀37床，你還挺有心的，我就愛吃荔枝！說著就接過裝著荔枝的碗，徑自走到我旁邊坐了下來。鄭越一轉身走了。
晚上離開醫院前我來到鄭越一的病房，病房已經熄燈了，我正準備離開，鄭越一卻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說，小薑醫生，你知道嗎，我在這個窗口等你來等了兩個小時，生怕錯過了你，就為了給你送幾個荔枝吃吃，你還那麽不領情。。。我心裏著實感動了一下，他在黑暗裏又微笑了一下，黑燈瞎火地竟然也十分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