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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一天,我去鄉下正式插隊落戶。父親的一個同事從工廠裏叫了一輛卡車送我,父母倆弟弟還有我的兩個同學去送我。卡車沿逸仙路開,過了寶山後即是一派農村景象,路邊農田阡陌相連一望無際,偶爾一條河浜貫穿其中,時或有三倆農民在棉花地裏勞作,頭戴草帽脖掛毛巾,下半截身子埋藏在農作物之中,遠遠望去仿佛幾個稻草人,插在廣闊農田裏,無聲無息了無生氣。
公路夾在路邊兩排白楊樹當中一直延伸到羅涇嘉定那裏去。路上車輛稀少,偶有布滿灰塵的長途汽車迎麵開來錯肩而過。狹窄路肩泥道上時或有騎腳踏車農民映入視線,車上捆著長毛竹,車前車後伸出老長一截去,卡車一陣風似地超越農民將之甩在車後,片刻那些騎車農民便消失在視線之外。卡車越開越遠,我感覺心裏空虛無趣,幾天前去五角場取消戶口糧油關係時候的落寞又泛上心頭,我的戶口糧油關係從此將轉入羅南公社繁榮大隊朱家宅小隊,那個沿著一條土路步行三四十分鍾才能抵達公路的鄉下小村莊絲毫看不出哪裏有“繁榮”氣象,我的身份從此便將由一個城市中學生變成一個農村人民公社社員,感覺做夢似的,不過不是一個讓我開心喜歡的好夢。
羅南公社與羅店鎮相差一站路(長途汽車),以公路為界對麵是羅店公社。卡車由公路轉入通往繁榮大隊的土路走不多遠就因路幅狹窄無法繼續行駛,在一交叉路口稍寬敞處停下,我們一行人拿著我的裝在網線兜裏的鍋碗瓢盆和被頭鋪蓋等落戶行李步行前往朱家宅。在村落外有幾個婦女看到我們迎了上來,有一兩個是之前來時見過的,戴著草帽,草帽裏用毛巾頂在頭頂從兩側掛下來遮擋太陽曬臉,她們很熱情地幫我們拿行李,引領我們去之前已看過的住處。一個高個子婦女讚歎我母親皮膚好,說上海人真白,我聽了覺得她是沒話找話瞎討好,因為我母親一點也不白,皮膚也一般,而且我母親也不是上海人。她問我母親年齡,母親告訴她,她仿佛驚訝得難以置信,說我母親看著比她還年輕。母親問她幾歲,她說24快到25了。這回是輪到我驚訝得難以置信了,我看她的臉,盡管十分小心地用毛巾遮擋日光,又頭頂寬邊大草帽雙層保護,但依然抵擋不住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臉上皮膚與手背一樣粗糙黧黑,按照我當時的判斷標準,那樣貌總夠40出頭了,於是我才領悟到她說我母親皮膚好,年輕,上海人白等等都並非討好之辭。
到了住處,張隊副會計等人也來了,告訴我小步還沒回來,但明後日大概就會回來了。我其實更喜歡一個人獨處,並不盼望小步回來。知青小金來了,提來一熱水瓶開水,還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大白兔糖分給大家吃。我父母似乎因此對他留下良好第一印象,後來父親給我寫信還提到他,說小金看上去是個不錯的青年,熱情懂事,人也長得精神,要我跟他好好相處,互相幫助照顧雲雲。小金家住在五角場江灣體育場附近,離小步家不遠,原是五角場那裏少雲中學的學生。他喜歡練舉重,敞開的襯衣裏胸肌發達,他後來告訴我他能挺舉160斤。小金與另一知情小梁同住一屋,張隊副叫他去叫小梁來見見麵,他說小梁不肯來。然而我父母弟弟同學一行人走後,到了晚上剩下我一人在屋裏時,小梁一個人跑來了。他是個小個子,皮膚黑,有點其貌不揚。他也不坐,站在那裏沒啥話,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舉起煙盒示意我來一支,我擺擺手沒要,他便自己點上抽煙。小梁是大柏樹那裏工農中學畢業的,家在大柏樹附近的工農裏。他說上海話,普通話不如小金小步說得好。他有點悶,話少,問一句答半句,說話都是簡短句。我問他下午為什麽不同小金一起來,他說不想和那個赤佬多囉嗦。我就印證了下午小金說他不肯來時的隱約感覺,知道他與小金關係不和睦。
小步在我下鄉一兩天後回到朱家宅。給小金捎帶回一包大白兔還有下稀飯的醬瓜之類。我和他在那間小屋裏住了兩三天便提出想自己找個地方住。他其實也希望我搬出去。他嫌我用水多,洗個手要用一瓢水,直接倒在地上,也不用盆接著水之後再利用。水缸水下去了也不曉得隨時挑水蓄滿。我被他說得不自在,很拘束。而且他晚上睡覺不關燈,倒在床上看怎樣做一個合格的生產隊長之類的農業小冊子,瞌睡上來了頭一歪即睡,我一覺醒來聽到鼾聲如雷燈卻依然亮著,我不習慣那樣的環境,睡不踏實,便向他提出住出去。他好像很樂觀其成。但說現在隻有一個空屋要先給小梁,因為他之前已經先提出要同小金分開住。但次日小步又說,打穀場那裏豬圈邊上有一間小屋,條件不好,但裏麵有灶頭,可以燒飯。現在裏麵置放了一些舊農具,如果不在意,收拾一下那間小屋可以給我住。我說不在意,就是它了。這樣我下鄉一個來星期,就有了一方自己的天地,雖然簡陋,但洗手用不用盆接水隨我高興,晚上也可以在安靜的夜幕之中進入夢鄉,不必在黃色燈光籠罩之下,於不時嘩嘩的翻書聲和繼之而來的鼾聲中輾轉反側,困得要命卻睡不踏實,夢裏都是雷聲隆隆並不斷重複一個念頭:關燈,關燈,關燈!(待續)
而上山下鄉, 早先市區的若插隊是要出“上海市”的, 比如江西安徽等等, 而郊區“城鎮戶口”則隻需要去“本縣”, 博主就是去寶山縣即可。
複旦大學的教工宿舍, 非常不幸地被劃入“上海市寶山縣五角場鎮”, 所以是郊區“城鎮戶口”,也有好處, 老三屆不用去黑龍江雲南貴州啥的, 長興島橫沙島,就是最遠的地方了。 前校長陳望道老先生臨終, 還對去看望他的老教工們為此事道歉。
複旦大學第九宿舍的那些大牌教授,有時不免自我調侃“阿拉是上海郊區的鄉下人”。
《繁花》讀了一些,總體印象很好,很上海很有生活氣息,生動。不過我更喜歡蘇童的《少年血》,那裏麵的場景人物時代都與我兒時的感覺很契合,讀來異常親切。蘇童的風格很合我的閱讀口味。嗬嗬。
問好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