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玉米穗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說說外大的中日韓同學 (東京往事)

(2017-03-06 01:04:43) 下一個

我進外大那年是平成2年(九零年),如前所述,我們那年的留學生有29名,大多來自韓國和中國上海,其餘有數人來自台灣馬來西亞新西蘭等地。大學裏的同學所選課程各異,除了最初兩年大家在一起上一些必修的日文課以外,彼此並無很多接觸。學校為留學生辟出一間大教室置放儲物櫃兼做休息室,那房間位於教學樓一樓的一個角落,裏麵有些黑暗淩亂,空氣裏充溢著煙味,有點烏煙瘴氣。休息室的桌子上經常放有台灣報紙,豎排版,頭版醒目位置總有李總統登輝先生如何如何的標題。時或雖有前輩的留學生在那裏三五成群地閑聊,但大多進出往來於那裏的留學生隻是去儲物櫃取放什物而已。

同屆留學生裏韓國人有十來位,大多日語程度相當不錯,有一位原來還是韓國某大學日文係的教師。據說韓文與日文語法多有相似之處,可能還有曆史上韓國曾經淪為日本殖民地的原因,韓國人學日語似乎比較輕車熟路,不過開口說話時仿佛總有明顯的韓國口音。但班裏一位叫做李泰虎的韓國同學是個例外,他是我們那一屆留學生裏日語最好的。李君原是漢城大學日文係的學生,讀到四年級臨近畢業時,又跑來東京外大留學。此君日語詞匯量極大,有一回漥田教授從《雪國》裏隨意挑出一百個詞匯考我們讀音,班裏同學大多都在七八十分之間,上九十分的隻有李君一人,而且是九十九分。漥田教授很少表揚學生,那一回在班上卻禁不住對李君大加讚賞,說他的日語水平在日本學生之上。李君學語言有天分,他的口語也極好,完全沒有韓國口音。他那時在日語之外,兼修中文,發音也很自然漂亮。班裏的中國同學知道李君在修中文,時或會用中文同他貧兩句。有一次,一位上海同學說了一句並不常用的罵人髒話問他知不知道,李君自然不解其意,但他大概從那同學臉上的壞笑讀出不是好話,目光在那位同學臉上停留片刻之後,不緊不慢字正腔圓吐出一句:閉上你的狗嘴。我們在邊上的同學都哈哈大笑。

上海同學裏最熟的是D君,另外有位X君也印象較深。D君原本在上海時是學日語的,他自覺日語不錯,上日語課時常常心不在焉。我們那時語言學概論是大課,兩個班級一起上,D君與我都坐在大教室裏的最後一排。那門課比較無聊沉悶,老師一直在上麵寫黑板,下麵學生各做各事打發時間,有翻看不相幹閑書雜誌的,有伏在課桌上打瞌睡的,有呆望窗外靈魂出竅的,還有專心致誌刻圖章的。D君與我用以打發時間的方法是下象棋。記不清是誰想到的那點子,總之自從某次上課D君帶了一副象棋來教室,我倆躲在最後一排,將棋盤置放在課桌下麵長條椅上,隔著棋盤你來我往,我倆便開啟了貫穿整個學期語言學概論課的楚漢之爭。D君棋藝平常,但他下棋癮大,而且十分在意輸贏,他下不過我,連下連輸,輸了臉上陰雲密布,一聲不吭,但他裝的滿不在乎,隻是纏著再下,不肯罷休。有時我心猿意馬,不留神讓他得了便宜,在局麵上占據優勢,那時他便露出誌在必得的神情,說:這次完了,你輸定了。可是我定定神,緊走幾步,每次都會扭轉乾坤,使他在大好形勢之下,功虧一簣痛失江山。那時他仿佛痛不欲生,將一肚子的懊惱沮喪一覽無餘統統寫在臉上。我其實那時對象棋久已失去興趣,更不在乎輸贏,與D君下棋純為打發無聊的上課時間。但每次看到D君輸棋後氣急敗壞的摸樣,都無端感覺快樂無比。想起從前所受的教育說:不要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覺得有點對不住D君,但看他輸棋後的懊喪摸樣,要不快樂也非易事。

X君也是上海人。他從前畢業於上海文學院的圖書館係,但他自稱畢業於複旦大學。上海文學院剛建校時,曾叫做複旦分校,除此之外與複旦大學並沒有什麽幹係。X君認祖歸宗,憑那點幹係自稱是複旦畢業的。X君經常與D君在一起,他比較自信,時常以玩笑口吻嘲笑D君,D君反唇相譏,但D君不似X君伶牙俐齒,兩人爭論起來,D君總是處於下風,反擊無力,隻好以冷嘲熱諷外加幾聲冷笑回敬。X君的老婆是下圍棋的,那時正在準備考日本棋院做專業棋手。X君說他每日回家都幫他老婆一起複盤研究棋局,D君聽了不以為然,說:你老婆研究棋局有你什麽事情?你那麽厲害的話,自己怎麽不去考棋院?X君搶白他少見多怪懂個屁,說:你幾時見過有教練自己親自上場競技的?D君與我上課下象棋時,X君常在邊上看,他時常邊看邊說D君是臭棋簍子,看到D君將占優勢的好棋下輸時,X君邊笑邊搖頭,嘴裏說:又輸了,又輸了。高,實在是高。X君的火上澆油使得原本就已懊喪不已的D君幾乎惱羞成怒,說道:你就會在邊上瞎起勁,有本事你來下呀。X君說:你棋那麽臭還想同我下?!告訴你,胡榮華是我朋友,以前胡榮華想贏我都要費點力氣呢。D君說:你就說胡榮華下不過你不就好了嗎?

然而後來有一次X君栽在了D君手裏,使得D君揚眉吐氣了好一陣。那次是D君邀X君去學校體育館打乒乓球。X君嘲笑D君什麽都要玩,什麽都玩不好。D君說:打乒乓,你未必打得過我。X君聽了,眉毛揚起,高聲叫道:儂幫幫忙噢,跟你說,我以前打乒乓時候,俞長春都打不過我,俞長春曉得吧俞長春?D君說他不曉得,我告訴他俞長春是從前莊則棟那個時期的國家隊隊員,打弧圈球的。X君說:就是,我的弧圈球就是俞長春教的。D君說:好嘛,那就領教一下你的弧圈球吧。X君說要麽打個賭,誰輸誰付十萬日元。D君不敢賭,但堅持要與X君較量。我們一幫同學在邊上起哄,攛掇他兩個一較高低,X君推脫不過,果然與D君比試,沒想到五局三勝,X君被D君直落三局,打得一敗塗地。D君贏後,要X君付十萬日元,X君說,誰讓你剛才不敢賭呢?現在還有臉要錢,你這種人一看就是沒有魄力的。但那以後每當X君奚落D君時,D君便叫他不要忘記俞長春,“俞長春”成了X君落在D君手裏的話柄。

最後再說一下日本人同學。外大替每個留學生配備了一名tutor(輔導員),幫助留學生解答疑難提高日語。tutor是由日本人學生擔任的。我最初的tutor是個小女生,叫鬼頭,鬼頭桑二十歲不到,我覺得她所知不多,於我沒有太大幫助,便去留學生科要求換一個高年級的男學生。於是我的tutor就換成了田中君。田中君是俄語科的學生,比我高兩屆,那時已讀三年級。他是校劃船隊的主力隊員,身材高大十分結實。我那時學日語很賣力,常將收音機裏的新聞廣播和電視裏的各類節目錄音之後,一字一句全部聽寫出來,有的地方語速太快聽不明白,就找田中君幫我聽。一段時間田中君隔三差五幫我幹那件單調無聊的事情,所費時間頗多,卻從無怨言,使我對他頗為感激。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邀請他去家裏吃飯聊天,田中君告訴我他來自九州某地漁村,少年時的夢想是做漁民出海,他說他一聞到漁港海風裏特有的海腥味就覺得親切開心愉快。我覺得日本少年與中國少年所想所感似乎頗有差異,似乎沒有什麽“大誌”,但給人印象十分淳樸。我問他為什麽不讀英文,卻學俄語。他說他覺得英文學了很多年了,想換一門新的語言學。我問他畢業後還想回漁村去嗎?他憨厚地笑笑說:不了。他說他打算日後考公務員,可能的話想考外交官。田中君是非常優秀的學生,學校很多教師都認識他。他做我的tutor一年左右,對我幫助頗大,後來與他失去了聯係,但他給我留下印象頗深,想起他也覺得很親切的。(待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玉米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小scorpion' 的評論 : 謝謝校友,問好!
小scorpion 回複 悄悄話 東外大的tutor製度非常棒,我也得益不少。很懷念在外大的那段時光,謝謝你寫出來和大家分享。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