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與反思

昨天（1月11日）淩晨兩點半，電話鈴聲把我吵醒。一讀研同學告知我，我們的同學，君，突然去世了。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我後半夜的睡眠充滿了與讀研生活有關的夢境。早晨再次接到同學電話，我深深希望被告知夜間弄錯了，可不幸的是隻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

君和我讀研期間同宿舍。回憶那時，我們天天一起上課，娛樂，起居，夏天幾乎每天下午要到宿舍前麵的湖（現早已被填）裏遊泳。他是我們同學中留校任職者之一，學術成績突出，培養出博士，碩士無數，且在學校擔任要職，是我們大家的驕傲。可是數年前身體出現狀況，兩次心髒病爆發，都被搶救過來。之後我們做過多次長談，經常是一談幾個小時，主題多是關於保重身體。幾年前我給他提出三條建議：退休養身，靜坐修心，吃糠咽菜。我詳細地解釋了每一條。

首先，退休首當其衝。兩次心髒病爆發後，下一次是什麽時候？很難預測，但影響因素是可以探索的。國內目前名高校的壓力顯然對他的心髒不利。可這一條實行起來還真有困難。來自哪裏呢？我們談到經濟收入，社會地位，退休後生活，等等。君說，像他這種情況，按規定63歲就必須退休了。他當時不到61歲，也可以退休，也可以接著幹，從各方麵考慮，他還是願意再幹一段。

我還解釋了“靜坐修心”。心髒病爆發，似無前兆，但仔細觀察，應有端倪可尋。士兵在激戰中腸子被打出可以不感覺疼痛，同一個人在靜態時卻很難忍受一支蚊蟲叮咬。長期靜坐，傾聽身體的聲音，就會感知一些微小但很重要的信息。靜坐還能給心髒提供很好的休養康複的機會，尤其是在做了兩次心髒手術之後，鍛煉方式需非常謹慎地選擇。

“吃糠咽菜”是我所提的飲食建議的概括。我覺得，君的狀況要求他必須注意清理及軟化血管，所以我建議他停止，或至少大量減少白米白麵的攝入，甚至應避免全麥，而以麩，糠，麥芽代之，再佐以薯類，多食蔬菜。當然精選的魚，肉，蛋，奶和堅果類等還是必要的，我這裏主要是強調大力改進飲食結構，並且盡量控製，減弱對味感的追求，這從“吃糠咽菜”四字中能明顯體會到。

我知道，我的這些建議很多人聽起來是不好接受的。可我覺得我們是同窗好友，並且君相當開放隨和，尤其對我的話，他還是挺聽得進的。多年前回國，見到君的兒子出類拔萃，由衷地讚美他們教育有方，君卻說，你不是說過嗎，孩子分三類：一類不管也行，一類管也不行，一類管就行，不管就不行。我孩子就屬於那種不管也行的，其實我們沒做什麽。那句話我都不記得了，他還能記得那麽清楚。所以我提建議時並無顧忌。君認真地聽取了我的建議，並與我作了詳細的討論。總體來看，他認為這些建議無疑很好，可實行起來頗有難度，尚需不斷努力。

後來我們又多次交談，探索。雖然君沒有退休，可一直還能堅持，身體也還可以。我一度慶幸，我可能多慮了。去年四月份，老同學聚會前，我有些擔憂，發了一封電郵，提醒他一定注意。郵件中說：

 

The date of the reunion is drawing near.While I am expecting the success of the reunion, I also notice that quite some of our old classmates are looking forward to it very much, thus may indulge themselves a little more. For them it may not be a problem, but I want to remind you to pay attention to your health closely. 。。。In fact, big parties are times when health problems may occur more often than normal time, because of the excitements, exhaustion, too much eating and drinking, irregularities, and so on. I hope you will deal with those things well.

 

君回複說：

 

十分感謝你善意的提醒與告誡，對身體情況我定會多加一份小心，以平常心態保持正常作息，高興去，平安回。

30年過去，我看各位同學的身體也已非當年，過分的熱鬧喧囂是不會有了。我更是要注意一下，保持心境平和尤其是必須的。

問嫂夫人好！並祝全家好！

 

同學聚會在國內如期舉行，我密切關注但沒能回去參加。聚會成功並安全地結束，我很高興，也很欣慰。元旦時本想和君聊聊天，又一想，過些天等春節時一起聊，到時可以細談退休計劃了，再不退休可能都不一定行了，因為君應該滿63歲了。到時他就可以盡情享受放鬆的生活了。沒想到永遠沒有機會了。就差這麽一點。遺憾啊。可惜啊。

悼念的同時，我也在反思。君是在辦公室閱讀學生論文時心髒病突發去世的。他太太聯係不到他，找到辦公室，隻見他倒在椅子上，已無生命跡象，計算機屏幕上是學生的論文。趕緊拉到醫院，已回天乏術。君若早一點退休，不就沒事了嗎？能怨他沒聽建議嗎？不能。很多情況下，提出好建議其實不算什麽。哪位家長不能建議孩子“努力學習”？誰不能建議肥胖者“加強鍛煉，注意飲食”？真正實行起來，會遇到很多實際問題。那才是關鍵所在。君如此練達，尚未避免這次事故，足以引起我們深思。每個人都麵臨好多障礙，包括外部的牽掛，和內心的羈絆。擺脫外部的牽掛，認清並克服內心的羈絆並進而從中走出，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任務，但同時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我們應如何麵對和執行呢？

君去了。天堂沒有壓力，沒有負擔。願君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