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ny寫的自傳,跟讀了很多。在國內的燕園部分沒有細讀,因為跟自己的生活經曆沒有重合之處。但在美國的部分讀的很仔細。一開始是因為她在富有人家的幫工經曆,讓人覺得讀來有趣。印象深刻的是魏家悠閑而雅致的生活。還有對其他人家多少有點雞飛狗跳的場麵的描述。青少年的髒亂,請客時的忙亂,洗衣做飯的事情都是很家常有共鳴的事情。
但到了後來,捉妓女的部分,那是一字不落的讀了。大部分讀了兩三遍。我媽媽是有些被害妄想。從一開始說我爸爸有性病,又是跟她妹妹也就是我小姨私通,又說我小姨的兒子開車來撞她。然後說她的父母不是親生的父母,她有真正的父親是特別高級的幹部(其實隻是一個同姓的人,在D史上有名的,GM中犧牲了的),還遠下江南到訪那烈士的紀念館拜訪照相。她一年四季頭頂帽子防壞人的激光,出門必拉著小拖車,裏麵裝著自己的食物用具防投毒。不開手機防壞人竊聽,也不看電視,把電視拆了。家徒四壁,連衣服都很少。東西家具常常要丟掉,因為被汙染了。久之家裏像斷舍離一般的空無一物。床上基本沒有被褥,是光床板。椅子和床的位置要常常挪動,因為要去堵住門擋住壞人射擊。她一個人生活,我爸爸逢年過節去看她,平常過幾個禮拜去看她。兩人住在相鄰兩座小城,坐一個多鍾頭的公交車。
一開始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請教了一般的psychologist, 和很有名的psychiatrist。Psychiatrist說,就以他對中國同行了解來說,這個病沒有必要專門弄到美國來治。他認為國內治療水平與我們這裏沒有任何差距。Psychologist說,需要聽她說話。同時絕對不能反駁她。決不能說她說的為錯,或為假。但是那是我並沒有傾聽的技巧。總覺得,任何人找你說話,都是讓你幫他們解決問題的。過去的幾十年我都沒有懂得應該如何好的傾聽者。所以很很害怕跟她說話。因為她說她被害,我沒法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她說,我從不回應。直到最近,跟一個Psychologist麵對麵的學習,突然懂得了如何滿足另一個人的傾訴需要。就是說不要解決任何問題。隻是聽著就好。但現在已經晚了。她不再跟我說如何被害了。隻是我跟我爸爸再也不對她說負麵的東西。她是聽不到壞消息,也不會從我們這裏收到負麵評價。給她的信息就是平安,平靜。
不知道被害妄想都是怎麽起因的。但是我感覺常常跟生活中一個大的失敗有關。對於我媽來說,就是九十年代下崗。在此之前她是小經理,負責人什麽的。最差的時候也是會計。普通人等到要等到九五,九八年才下崗。她是九十年代初就被下崗了。那時候沒有了公職對一個人的自信簡直是滅頂之災。她也不似我奶奶,做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無所謂高低起伏。她下崗之後去做了個小生意,但是太辛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賺錢。她以商業部門出身自居,精神上無法接受生意失敗是自己的失敗,於是告訴自己也告訴一切人說,她停止小生意是因為我爸爸去剪頭發,買新自行車,準備出軌。所以她必須回家“看住”他。“我爸出軌”這個台階她用了一輩子,越說越離奇,越走越低。所以看Penny捉妓,似曾相識。後來她又在一個私人公司工作,幹了幾個月就跟老板嚴重對立,上班不再做事,反倒拿著賬本要威脅老板。結果被炒了魷魚。隻拿了兩個月的工資,連後來幾個月的工資都沒拿到。從她年輕的時候人人仰視,到這個地步,那是恐怕是她年輕時候沒法想象的。雖然經期情況年年變好,因為我爸爸的工資年年增高。但她自己的社會地位真的是一落千丈。像坐了向下開的電梯,又像自由落體式的下降。那個年代不流行減肥,不流行穿漂亮衣服。人的價值基本上就是社會地位,再就是錢。兩樣對她來說都難得到。所以失去了努力的方向。也不知道她這麽多年來,她的時間都在用來做什麽。她不上班,沒有朋友,不亂花錢, 每天做三餐就是全部工作。也極少追電視劇或者看大部頭的書。她閑暇時看本科生的醫學教材,就是我用過了帶回家的舊書。然後做筆記。她早上喜歡去公園散步。然後去菜市場買新鮮菜。其他的時間,她喜歡自己做衣服。在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她怎樣度過平常的每一天。有一陣子她也看今日頭條。但是不知道她如何度過孤獨,無聊,漫長的每一天。
感覺這個心病的很大一部分是“不甘心”。特別是經曆命運大落差的人。我媽年輕的時候是小城裏的公主,家庭太好到處都受到歡迎。丟了工作她的地位下降,她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特別不能接受這是自己的問題。於是一定要給自己找到借口。一定是別人的原因。當然我爸爸就是那個替罪羊了。然後還有一大原因就是安全感。雖然她有養老金,但隨著國內通貨膨脹,那點錢似乎越來越少。她所依靠的,還是我爸爸的工資。越怕失去就越要攥緊。
看了佩氏進出精神病醫院的經曆,知道當時自己找那個名醫,他說的是對的。那時候想把她弄來美國住院治療。可是精神病院不能永久住下去,如果沒有自傷或傷人的傾向那就隻能出院。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出院之後沒有人會自動自覺服藥的。那麽住精神病院除了造成創傷外沒什麽徹底的作用。
現在他們被這件事情困在了國內,不想出國。但是我自己的條件也並不好。如果真的把他們申請出國,我憑一己之力不可能照顧好他們。我老公是個無用之人,連我自己跟小孩們都指望不上他。何況我父母。更不用說我父母跟我老公之間相互討厭。
夜深人靜想到這些事情也睡不著。白天很累。晚上還會常常的做噩夢。
11/4和11/5連續兩天的噩夢。
11/4 夢到一隻白底紅色斑點的豹子,身上的豹紋是正紅色的。非常鮮豔奪目,我正在看著,它快如閃電,一下子就從一個很大的房間的盡頭衝過來,幾乎沒給我關門的時間。我關門也關不嚴,那豹子的嘴巴卡在門關不上的地方,要伸出來咬我的手。嚇醒。
11/5 夢到河馬和猩猩。我的小孩,又或是跟我有關係的小孩本來在比較遠的地方那個看動物河馬猩猩都有好多隻。可是不知怎樣走到了離它們很近的地方。那裏有一塊太湖石,立在淺水池中。小孩在太湖石上爬,但突然石頭後麵有一隻猩猩突然出現伸手就去撈小孩,小孩一退步,池水突然變深,池子裏突然出現了一隻河馬。前有大猩猩,後有河馬,小孩立刻身置險境。嚇醒。
你不容易,母親有心理問題一定給家人帶來許多壓力和不安,可是你非常理解她,而不是去責怪她,可見非常理性善良。有些事,人沒有能力解決,該放手還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