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春天通過路考後,我趕緊買了一個二手車,是Nissan Stanza,七年新,還帶空調,在當時一撥老中買的二手車中不多見,算是歪打正著,撿了一個漏。
有車後好像平空多了幾條飛毛腿,去哪裏都方便了。過去周末去Hamilton城中心的Farmers Market,步行去,買到菜肉後拎著太沉,改搭公交回家。有句話說,在美國加拿大,沒錢算不得窮人,沒車才真的是窮人,當時體會特別深。有車後再上Farmers Market,車去車回,方便多了,雖然當時還是窮人,但屬於沒錢但有車的窮人了。
有車後的第一次上高速,是去東邊50多公裏遠的多倫多,到那裏的唐人街吃廣式早茶。Hamilton那時有幾家中餐館,都是八十年代香港來的移民開的,有一定規模,但還沒大到可以提供早茶的程度。早茶是廣式餐飲的一種形式,出國前聽說過但沒見過。來Hamilton後最初一年隻身一人,和五個國內來的留學生訪問學者合租一個獨立屋,其中一位五十多歲的訪問學者老何來自廣州中山大學。晚上回來做飯聚在廚房,有時說起各自家鄉的菜式,用那種近乎望梅止渴的方式來消解對故鄉和家人的思念。老何說廣東人特別是廣州人,早晨起來後喜歡去附近的餐館,要一杯茶叫兩樣點心,所謂一茶兩樣來打點肚腹,他們稱之為早茶。老何說多倫多唐人街的中餐館就有早茶,不過名字不一樣,叫Dim Sum。當時聽了老何的話後心想,家人來後一定要去多倫多的中餐館,見識見識所謂的Dim Sum。
那天我們開車離開Hamilton後,上了西起紐約州布法羅對麵的 Fort Erie,東止於多倫多的伊麗莎白女王高速路(QEW)。因為是初次上高速,我們謹記其他開過高速的友人的告誡,上路後想法換到中間的車道,車速保持在每小時一百公裏,任憑前後左右車開再快再慢都不理會,也不換道。車行半小時,通過多倫多西邊的城市Mississauga上了一個長坡後視野一片開闊,前方遠處,像海市辰樓一樣出現了多倫多市中心參差巍峨的輪廓,當時那種視覺震撼,是一生中少有的那麽幾次。多倫多的超高層建築那時不很多,但很集中,都在五百多米高聳的CN塔周圍,形成一座方圓兩公裏的超高樓層峰巒,周圍是低層樓房及獨立屋。從QEW坡頂那個方位看過去,多倫多像一隻棲息在安大略北岸麵向大湖的巨型孔雀,湖濱超高建築是高昂的頭頸,而周圍的社區則是孔雀鋪開的巨幅羽屏。
QEW去唐人街最近的出口是Spadina街,下出口往北開幾個街區就到了唐人街的中心,Spadina和Dundas的交叉口。Spadina街最初一段和其它街道無異,快到Dundas街時,街邊店鋪的中文標牌明顯變多,看起來就像八十年代成都的街麵。到了街口右拐,上了Dundas街,前麵的街景全然不同。店鋪標牌全是中文,好些還製成燈箱掛在店牆伸出的支架上,燈箱有小有大,有紅色的也有黃色的,林林總總,層層疊疊,好像進入了香港七十年代的電影《巴士奇遇結良緣》裏的場景,後來去其它國家發現唐人街也與之類似,感覺都是香港九龍尖沙咀商業街道的翻版。那天是星期天,我們到時是上午10點左右,街上大多數店鋪關著,隻有餐館才開了門。街上很冷清,沒幾個人,街道清掃過但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老唐人街特有的氣味,就像印度人街區的咖喱氣味一樣,不會讓人誤會的。
停好車後我們進了一家門麵大的餐館,一樓沒開燈黑乎乎的,門口裏麵立著一塊牌子,大字寫明用Dim Sum請上二樓。當時心裏有些不解,一樓明明空著為啥不開,要人去二樓?上樓後就明白了,二樓是雅座,裝修比一樓好多了。原來一樓隻經營午餐,吃午餐的人要嘛是看店鋪的上班的,或者逛街的,點的東西不多,匆忙吃點打發一下肚子,不那麽在乎環境。而晚餐是正餐,環境當然要好,所以安排在富麗堂皇的二樓,而早茶也在二樓上,看來在粵人眼裏,早茶和晚餐是同等的重要。
上樓後裏麵一個40來歲的大姐迎上來,帶我們一家三口到一個方桌坐下,還發給我們一張紙,上麵列著不同類型的Dim Sum,小的八毛,大的一元二。廳堂中央已經有幾撥客人,各自圍著一個大圓桌,看樣子都是老客人,一大家子人趁周末空閑聚一起,邊吃早茶邊聊天。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話又聽不懂,感覺比英語法語還像噪聲,呆久了有些受不了。安頓好後我正在想Dim Sum咋個吃法,大圓桌那片嘈雜的說話聲中響起了不斷的吆喝,“瞎搞”“碰到”,“碰到瞎搞”。我順著吆喝聲看過去,看見大圓桌邊站著一個圍白圍裙的老大姐,身邊一個齊腰高手推車上碼著竹製小蒸籠,一個揭開的竹蒸冒著騰騰熱氣,老大姐正從裏往桌上遞盛著Dim Sum的碟子。
那幾張圓桌的食客要完東西後,老大姐吆喝著“瞎搞”“碰到”,推著手推車過我們這邊來。等她到我們桌邊揭開小蒸籠後我們才明白,所謂“瞎搞” 指的是麵皮透明,裏麵包著完整海蝦的蝦餃,而““碰到” 呢,指的是色黃汁亮皮酥骨脫的油酥雞爪(鳳爪)。兩樣Dim Sum,蝦餃明麗,鳳爪金黃,賣相都很漂亮,都是川菜沒有的小吃,我們當即點了,鳳爪我後來還加了一碟。入口後覺得蝦餃鮮,鳳爪酥,味道的複合和川味小吃很接近。自那以後,蝦餃成了老婆的最愛,而鳳爪成了我的保留項目,女兒喜歡甜食,所以她最愛吃的是蛋撻,這三樣成了我們一家吃早茶必點的Dim Sum。後來兒子加入我們家庭,他愛肉食,喜歡點燒麥和蒸肉,真是百口百味。
鳳爪算小食,當時一碟隻要八毛,而蝦餃蛋撻燒麥算大碟,要一元二,當時東西就這麽便宜,放到現在,是三四倍的價格了。那家餐館進入新世紀後就關了,改成賣百貨,老唐人街的大餐館沒幾家了,代之以眾多的小餐館。原因是市郊後來新建了不少華人購物廣場,那裏的餐館大而整潔,有家庭的華人更願意上那裏餐飲,城裏老唐人街的餐館隻剩下多大的學生光顧了,他們喜歡量大來得快的東西,沒時間和閑心去品嚐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