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找到機會去九寨溝了。
出國前沒機會去,出國後回去看望父母時,多在聖誕前後或春節期間,天冷,九寨溝的水凍住了,少了五彩斑斕的特色。這次太座重慶建院畢業三十年,同學聚會安排在十月中旬的成都,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所以我們決定去一趟神往已久的九寨溝。
去九寨溝,有好幾個選擇。最省事的是海外廣為人知的99加(美)元的八日遊,包含了車費和吃住,條件看起來很誘人,隻是一路上得聽導遊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時間一長,車上有人開始體會到政府的深切關懷,到了賣絲被,茶葉,玉石的店鋪,以前紮得緊緊的口袋鬆開了,買下好些不需要的所謂“外銷”產品。另一個選擇是乘飛機到九黃(九寨黃龍)機場,先就近去黃龍的五彩池,然後乘車到九寨溝,優點是少了長途車的勞累,但據說黃龍機場氣候多變,晚點或航班取消都是常事,有道是“九黃九黃,十飛九黃",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從成都每天有長途大巴去九寨溝,行程四百多公裏,行車八九個小時,單程票價150元左右,但由九寨去黃龍還得另外找車,也很費事。
選擇多了不見得是好事,幾項選擇中方便的不自由,自由的又不方便,弄得我們倆今年春夏好長一段時間裏,定不下來如何去九寨溝。夏天七月份的一個周末,我上九寨溝景區網站了解九寨溝的情況時,偶然點了一個鏈接上了阿壩旅遊網站,上麵列出來的自助遊有九寨黃龍四日遊,兩天路上,九寨溝整整一天,全自助,黃龍大半天,費用包括成都九寨往返,九寨去黃龍以及三天住宿,時間安排和費用都很合理,於是我們決定跟隨這一家。
網站上說可以提前一個月預定,我們耐心地等到九月中旬,上網看到價格隻列到九月底,打電話詢問,回答是國慶長假時價格有變動,到時等候網上公布。待我們九月底出發回國時,網上還是沒有十月中旬的價格,我們擔心預定不上,去不了九寨溝。旅遊公司的回答是,不用急,到時如果人多,公司會增加班次的,保證都去得成九寨溝,聽到這個答複,我們才稍稍安心些。
國慶長假期間,我們回到四川老家看望父母親,同時等待家在成都的侄子為我們辦理九寨遊的消息。十月七日,預定出發的前四天,侄子說價格出來了,事情已辦妥並微信發來了旅遊大巴的座位號碼,至此,我們的心才落到實處,同時明白了一點,國內旅遊的供求關係瞬息萬變,遠期預定是很難做到的。
四天後十一日的清晨六點半,我們按旅遊公司短信的指示來到集合地點,成都市內百花公園的前門,半明半暗的晨光中,那裏早已聚集著不少人,一打聽,都是同一行程的,但訂票途徑不一,有上攜程,有在驢媽媽網訂的,那時才明白我們的旅遊組織者與阿壩旅遊無關,而是一家名為簡途的旅遊公司。旅遊公司之前說的倒是實話,那天訂九寨遊的人很多,公司特地從三百公裏外的重慶多調來兩個旅遊大巴,共三輛車開往九寨溝。
車出成都市區向西,上了成都到汶川的川字S9號高速,最初一段直到灌縣都江堰,都在成都平原。二十多年前還在成都居住時去遊都江堰,一路上兩邊都是農田,仟佰縱橫,竹林成蔭,現在很多地段都建起了辦公樓廠房,從農業社會跑步進入了工業社會。過都江堰後進入川西北龍門山脈,盡管這一段還是高速公路,車速明顯慢下來。大巴穿過一個長達三公裏的隧道後,公路左邊出現了岷江河穀,河穀西邊是一個市鎮,再往前開,左邊的崖壁上出現了三個紅漆大字,才知道剛才遠遠看見的就是通往阿壩藏區的咽喉,08年汶川地震的震中,映秀鎮,不過一路上已看不出大地震的破壞痕跡,隻有路邊偶爾閃過的標牌,在提醒人們七年前這一帶曾有過的大災難。
高速公路隻建到汶川城附近,後麵就是雙向兩車道的213國道,沿岷江一路北上,途中路過九寨溝附近,進入甘肅南部後通向西北重鎮蘭州。
岷江是長江水量最大的支流,發源於四川鬆潘縣岷山南麓,都江堰以上為上遊,都江堰到樂山為中遊,樂山以下至宜賓長江入江口為下遊,從流域來看,岷江是四川西部南部地區的母親河,而川北川東地區的母親河,則是在重慶匯入長江的嘉陵江了。兩條大河之間的長江另一支流沱江,流經德陽、內江在瀘州注入長江,則哺育了包括故鄉在內廣闊的川中地區,所以,川西壩子上的是岷江人,川東山川裏的是嘉陵江人,而之間的川中丘陵地區,可以稱自己為沱江人了。他們的性格,一如所在的江河一樣,或溫和,或熱烈,或者中庸,那句俗語說的好,一方水土養出一方人。
岷江中下遊沿岸是漢族區域,上遊冬季不凍結的河段,從汶川到後麵經過的茂縣都是少數民族羌族的聚居地,再往上河流冬季凍結,像九寨溝附近,則是藏族地區了。相傳五千年前炎帝與黃帝大戰,戰敗後大部與黃帝部族融合後形成華夏族,即漢族,少數遷往西南,與當地土著融合後形成羌族、彝族。羌族喜歡居住在大山中間的河穀地區,區內山高水險,所以善長在懸崖上修棧道,江河上造竹索橋,同時過去民族與民族、落與部落經常打冤家,十分慘烈,為了保護村民們,羌族村落都建有碉樓,高度幾層到十幾層,形狀四角六角、八角都有,成為汶川茂縣一帶特有的風景。
一路上岷江都在我們左邊,離開汶川城半小時後,左前方岷江上出現了一座公路橋,旅遊大巴上橋剛開過一半,車慢了下來,後來幹脆停止不前了。剛開始汽車引擎還動著,車內供著冷氣,十幾分鍾過後看前麵沒有動靜,大巴駕駛熄了引擎。這是空調車,全車密閉,引擎熄火後車內空氣流動差,沒過多久車內悶得受不了。我們一再要求下車門開了,駕駛讓大家下去透氣,但不要走遠,隻要前麵一鬆動就得上車繼續趕路。後來看見橋頭那邊彎道上的汽車開始移動了,沒等駕駛召呼,大家很快就自覺地回到車上。
車往前移動了一兩公裏,到一個小村子邊時徹底停了下來。前麵傳來消息說,國慶長假期間出現過滑坡的地方石頭鬆動,不斷有亂石滾落下來,公路維護人員正在搶修鋼絲網,防止石頭跌落到公路上,具體要等多少時間還不清楚,但今天肯定能通行。前麵還有一條舊公路,隻許七座以下的小車通行,這就是之前堵車後又移動了一段距離的原因。小車離開後全剩下旅遊大巴大貨車,一輛接一輛排成了一條車輛巨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車門又開了,讓大家下車透氣。公路從村子中穿過,村民們在路左邊擺起了小攤,主要是賣水果,這些果攤不知早就有,還是這一陣因前麵滑坡造成堵車,村子有了人流量,村民們看見商機而發展起來了這個“滑坡”經濟。果攤上主要的水果是蘋果,這一帶是川西地區主要的蘋果產地,以前出產一種蘋果很有名,叫茂汶蘋果,茂指的是茂縣,在行程前方,汶就是剛剛路過的汶川,堵車地點正好兩個縣之間。
我們下車後,太座說趕快去水果攤買茂汶蘋果,她說,那麽多種蘋果中,最喜歡的還是茂汶蘋果,年幼時家有朋友在汶川工作,每年秋天蘋果成熟時,朋友來成都都要帶來一箱蘋果。茂汶蘋果成熟後是金黃色的,像熟後香蕉一樣的色澤,放在家裏,散發出濃厚的芳香。我們從村子這頭走到那頭,十來個水果攤逛下來,看見的全是富士紅蘋果,茂汶蘋果的影子都沒有一個,問水果攤販為什麽沒茂汶蘋果賣,他們也說不清楚,我猜想可能是茂汶蘋果產量低,種起來不劃算,果農就改種富士蘋果了。到了汶川茂縣,買不到茂汶蘋果,太座有些失望,其實我們離開的這二十幾年裏,熟悉的東西消失了無數,留給我們懷念的,一年比一年更少了,沒有了記憶的載體,故鄉還是那個故鄉嗎?
我們車被堵了三個小時,到了午後一點半,對麵方向看見大車排著長龍過來了,我們知道路這下徹底通了。車啟動開幾公裏後到了滑坡地點,看見那是個經常滑坡的地形,盡管建起了防滑坡的隧道,但滑坡麵積大,超過了隧道長度,落石把隧道入口的防石鋼絲網都砸破了,看情形路暫時是通了,但滑坡危險還在那裏,希望回來時不要再出現滑坡,把我們又堵在路上了。
後麵一段路比較順暢,我們以為再不會有路堵了,沒想到穿過一個隧道開始上著名的九道拐時,前麵又堵上了。這次不是滑坡,是交通事故,車動不了,大家又下車透氣。因為山路呈之字形,從最底層的隧道出口到上麵好些層,每一層公路邊緣都站滿了人,有的眺望遠方,有的在打量著其它層次上的人和車, 打發著時間。
這次至少又堵了兩小時,在這兩小時中,我們車以及前後大巴上的人表現可圈可點,沒高聲談笑的,沒不斷抱怨的,也沒人找個地方跳舞,或者打牌和麻將什麽的,沒那些出格的舉動,大家都很耐心地在等待。後來對麵出現了救護車,然後其它車輛也跟著出現了,路,總算通了,那時時間是下午六點過,如果沒有這兩次堵車,我們應該在下午四點之前到達九寨溝,由於堵車誤了時間,我們晚上十點才到了九寨溝的住宿處,八小時的車程走了十五個小時。
第二天我們自己遊九寨溝,導遊和旅遊大巴載著前一天遊過的另一車人去黃龍,第三天輪到我們去黃龍時,換上了新的大巴和導遊,黃龍我們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離開,總共六小時,時間還算充裕,離開黃龍後,當晚入住山下的川主寺鎮。川主寺鎮是一個公路交匯點,往北去九寨溝,往東去黃龍,往南則回成都,那裏的吃住宿條件都不錯。第四天我們乘同一輛大巴回成都,也是同一個導遊,按照簡途九寨黃龍四日遊的安排,遊人呆四天,旅遊大巴和導遊三天,遊人停留九寨溝時導遊和大巴則帶其他人去黃龍,人停車不停。
第四天回成都,上午九點在川主寺鎮上車,這次路過九道拐沒遇上堵車,中午在途中一個名叫疊溪的鎮子進餐,隨便一覽疊溪海子。疊溪海子是一個地震燕塞湖。1933年茂縣發生7.5級強烈地震,地震引起山體滑坡,台地下沉, 岷江倒灌淹沒了疊溪古城,形成三個碧綠的海子,海子下的疊溪古城是世界上保留完好的地震毀滅遺址。
離開疊溪後旅遊大巴繼續趕路。天晴得很好,其實我們九寨黃龍之行四天都是大晴天,讓我們全天候地享受了九寨黃龍的藍天碧水,路上也特別順利,對麵方向的車流稀少,少得有些出奇。九寨溝每天的人流量在一萬五以上,也就是說每天有超過三百個大巴開進九寨溝,但一路遇上的大巴不到五十個,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結果下午一點過,在離三天前滑坡處二十公裏的茂縣城內,交警攔住旅遊大巴不讓前開,說那個地方又滑坡了。
最初大家都不著急,茂縣離成都三小時,即使像四天前那樣又堵三小時,晚上七點能到成都,反正晚上休息,早到晚到誤不了啥事。半小時後,導遊小夥把一行人叫回車上,說情況很不好,剛才交警說這次滑坡嚴重,今天搶修不完,大巴必須繞道北川,而繞道要多開兩百公裏,四個多小時,他們大巴和駕駛是外雇的,為了補償駕駛的額外付出,需要加收繞道費,燃油加駕駛補助總共每人二百元。他說為了減輕大家的負擔收,他們公司出百分之六十,乘客每人隻出剩下的八十元。聽他說繞道要交費,憑直覺我覺得不會繞很遠,五六十元就夠了,導遊要八十元,有點偏多,但想到旅途很滿意,不在乎多二十元錢。
車廂後麵鬧開了,那邊響起一個老哥的聲音大聲質問道,單程到九寨溝才一百五十元,為什麽繞道總費用要二百元,要大家出八十元,沒道理。年輕導遊知道自己剛才編得有些離譜,但還是不鬆口,說八十元,少一分錢車都不開,車廂後麵也不退讓,雙方僵住沒了個結果。後來前排一個小夥悄悄對我們說,後麵一撥八九個人來自長江下麵某城市,和他同車去的九寨溝。出發前為了座位,差點和重慶的四個遊客打了起來,結果重慶四人換了一個車,我們想起來當時是有四個人開車前才上了我們車,原來是兩個“戰鬥”城市的人快要大打出手了。
一車人在大巴周圍呆了大半個小時,年輕導遊又叫上車,說他又請示了公司,上麵說可以減二十元,要每人出六十元。他的話沒完,車廂後麵這次一個太婆級別打斷說,不行,隻給五十元,多一分也不出,一邊說一邊帶頭下車罷走。導遊可能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之前他可能見過牛人,但對方一撥八九個人,年輕時“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相比之下,導遊還是嫩了些,加之小夥最初兩百元總費用的說詞,讓人覺得他話水份大,失去了車內其他三十幾人的呼應。
下午三點過,在茂縣城裏堵了一個半小時後,導遊第三次叫大家回車上,說他再一次請示了公司,上麵同意隻交五十元繞道費,於是,一場繞道費的鬥智,最後以車廂後麵遊客的勝利而結束。
後來繞道走北川時,證明導遊說的話一半真一半假,總的隻繞了六十多公裏,但確實開了三小時多。那一段是縣級公路,等級低,茂縣滑坡時大車繞道都走這邊,以前每天隻過百來輛大車,現在天天上兩千輛大巴大貨車來往,壓得公路稀爛,好些路段不得不整修,又造成堵車,那六十多公裏的山區公路,是平生見過最破爛的道路了。
晚上九點,我們終於回到成都,總共四天的九寨黃龍遊,雖然有最後一段插曲,還是很值的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