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至此,看官會説,叔度爲何竟敢以通奸之事持刀殺人,他未曉此爲犯法之舉?問得好!問得妙!正該一問,才可知古法今律之異。叔度確實“犯法”,但亦可謂未“違法”。犯,觸也,沖撞;違,背也,反之。叔度殺人乃是觸及法律,但未違背法律。道光朝實行滿清之法,旣大清律例。清律有“殺姦勿論”條,繫於“刑律•人命•殺死姦夫”項下:凡妻妾與人通姦,而(本夫)於姦所親獲姦夫姦婦,登時殺死者,勿論。若止殺死姦夫者,姦婦依(和姦)律斷罪,當官嫁賣,身價入官。而例載,或調戲未成姦,或雖成姦已就拘執,或非姦所捕獲,皆不得拘此律。
此律條非滿清獨有,乃繼自前代,唐時男女不以義交者,以淫亂人族類,其刑宮。元律明律則定爲殺姦勿論。粗看此律似是寬鬆,實則定之甚嚴。蒙元律法,本夫於姦所殺死姦夫姦婦不究其罪,若隻殺死姦夫,或隻殺死姦婦,旣非同時殺死,則仍坐杖一百七。明律及清律則規定姦所、登時、姦通、本夫四者缺一不可。若是本夫“登時止殺姦夫“而姦婦獲免,仍得勿論。若”登時殺死姦婦“,姦夫得免,本夫則應比照”毆妻致死“定罪。
殺姦之法理何在?華夏之祭祀觀念,女子無宗,其原生家族僅視之爲暫留者,惟有憑藉婚姻,依附於夫族並以子爲據,方得被祭祀之資格。婚姻與性旣爲傳宗接代而存,則女性自然負載夫家宗係純否之大任。不合禮儀,非傳統許之男女交合,無不存有紊亂他人宗係血脈之疑。封建社會以宗法爲統治之本,男爲天,爲本宗之利益與榮譽,本夫往捕姦夫姦婦甚而殺之,爲世俗視爲當然。
有此依仗,滿清一朝殺姦之案層出不窮,僅《刑案滙覽》所收自乾隆至道光年間此類判例旣有二十四至二十七卷,整整三滿卷,近三百宗之多。而此書所載皆爲刑部批駁、答詢之疑難案例,以此推之,案件之發不可謂不頻矣。自此亦可解張叔度何以聞姦而痛下殺手之因。
書歸正傳。且説張叔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割下二人頭顱,以布裹首?至方家山其嶽父之所。
開得門來,堂上賓客家人尙談興不減。方家翁媼見婿入來,包裹累累然,喜曰:小郎,又費事矣。詎知燈光之下叔度渾身血汙,麵赤目瞠,當堂以叔嫂通奸之事佈之。語未畢,其妻方氏長女自內而出,叔度立時呆立堂中。衆視其包裹,忽見其中赫然貯人首兩顆。堂上大亂,爲方經翰喝止之。半晌,張叔度方如夢初醒,醉意皆無,幾經嶽丈詢質,才備述前狀。其妻聞之大哭曰,汝殺吾妹矣。
其時賀客中有諳事體者,勸方家翁媼暫勿聲張。速速掩埋屍首,隱遮此事,一則不資人以笑柄,二來又免官府株連。方經翰頗韙其説,方家急爲叔度換衫,處置二首級。幾經折騰,天色漸明,衆人相囑,遂散去。
叔度亦急於掩飾而速返,及至門首,忽見其弟叔純自內倉惶疾趨奔出。兄弟相見皆大驚,叔度扯叔純入門內詢之。叔純曰:昨晚弟以壯男少女,不便同處一室。而兄未回,不得已,遂至隣右賭博所作壁上觀。賭徒知弟不善博藝,羣相盤詰,何以是晚至此。弟以家有女客來訪,故來觀局,以遠瓜李之嫌相對。弟終夜觀戰,及賭局散而東方已白矣,遂歸。見門已啟,及入兄室則忽見兩赤身無頭之屍。驚極而嚎,隣右聞聲而畢集,有以膽壯自詡者,向屍體檢視,係一男一女之屍。被殺男子據衣物認出乃昨夜參賭之一徒,其在賭局中忽叫腹痛至緊如廁而去,天明卻現兄室而被殺。而亦有人據衣物認出女屍乃西鄰鄭氏婦。
事以至此,叔度自知無法掩飾,不得不鳴官以自首。奔方家山掩埋處取回首級,報於桐城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