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太祖武皇帝雖擁強者之風,然其情絕不言少,故有“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之評。蓋其情感多應天地極大者(其早年新婚燕爾時期亦有兒女情詩綿詞傳世於今)、而非細小尋常物事也。
多愁善感如黛玉者自不必說,雖不曾“行萬裏路”,然“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的賈府集萬千世界於一地;兼且她本人“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對周遭人事景物極其敏感、反應非常,是故其詩如許。
李太白長久以來被冠稱浪漫主義詩人和“詩仙”,但真實曆史上他一直想方設法力圖擠入體製內,除了《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之際短暫風光外,終生鬱鬱不得誌。太白自號“青蓮居士”,許多時間遊曆名山大川以紓解鬱悶,他對於壯麗山河的熱情謳歌正是仕途無門後的寄情山野。長久以來的誤解是好像李白一生順遂,其實比杜工部(至少作過工部的一個官員)的官運更欠通達;他的《行路難》是對其一生彷徨失意、然猶自奮爭不息的微縮寫照,傳說後來他在采石江邊因酒狂投江捉月而沒(“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限草連雲。可憐荒壟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但使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其詩若彼,不亦神乎?其慘如斯,不亦悲夫?
一言以蔽之,多愁善感常常是詩出之源,故有“欲賦新詞強說愁”之句。當然此種強作愁是不可取的,隻要心思細密,許多人事足以讓人百感交集,因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又雲“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生存在天地之間、接觸於萬物之際,固雜味紛陳、百念叢生。若“胸中有丘壑”,詩不必出於“行萬裏路”。遊覽名勝古跡無疑會強化加深與前人的心靈交遊,有助於“心遊萬仞,精騖八極”;然終究多愁善感為主,山水風景為輔;若敏感不足、心態不靜以致思慮不密,則萬千風景入於目、聞至耳、而不觸及心,徒收耳目之樂而無抒心靈之動也。曆代多有禪士高僧妙語佳文,蓋萬物入於心、感於情、而後成於詩,故每幽言寓深意,達他人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