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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安省省選之際:乞丐

(2018-05-31 14:00:41) 下一個

乞丐

作者:葉蔓菁

 

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往辦公室的窗外看去,停車場邊上那棵大樹還沒長葉,光溜溜的枝杈上兩隻大鳥窩特別顯眼。漫長的冬天剛過,鳥兒應該還沒從南方回來吧。停車場上隻有稀稀落落幾輛車,都是很舊的普通車。在我們這個停車場,一般看不到什麽好車,更沒有豪車。

從辦公室門口往商廈大堂望去,來往的行人很少,這個商廈位置不算偏僻,顧客卻一向不多,特別是這裏一家超市停止營業了之後,來這裏購物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要不要早點下班,因為上周已加班兩個小時,今天早兩個小時撤退吧,就算老板知道也沒什麽的,正好不用跟老板提加班費的事情。實際上,上一次得到加班費都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

 

正在尋思,忽然,眼角感覺門口閃進一個黑影,本能地我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黑人。年輕、高大、皮膚黝黑發亮、五官端端正正、鼻梁筆挺,穿得有點邋遢。他往屋內四周瞧了一圈,然後直直地盯著我,他的眼白很多,樣子有點嚇人。我努力地猜想他要幹什麽,我該怎麽辦。

“我……要錢!要……很多。” 他嘟囔著,樣子有些凶,伸手拿起我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你的手機很漂亮!應該很值錢吧。我需要一個手機。”

兩條毛毛蟲在我後背從下往上爬,我想我的後背一定是僵硬的,我的臉色一定慘白。然而,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驚慌,更不能讓他看到我有些恐懼,我必須保持鎮定。

我輕輕喘了口氣,這時感覺到後背爬著毛毛蟲,身子的前麵部分卻是正常的,沒有毛毛蟲,我的語氣居然沒有改變,這讓我自己多少有點驚訝。

 

“你在找工作嗎?我這裏是幫人找工作的,我們是一個職業介紹所。” 我一本正經地跟他說。

很明顯,他吃了一驚,臉色慢慢緩和起來,不再那麽直直地盯著我。他大聲地說:“是的,是的,我正需要一份工作,我太需要工作了。”

“你可以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嗎?當有合適的工作時,我打電話通知你。”說著,我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擺到他的跟前。

他在桌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把我的手機放回桌子上,拿起筆在紙上寫字,他的手在發抖,抖得有些厲害,他終於寫下他的電話,又把名字寫了,寫得扭扭歪歪的。

我簡單地問了他幾句,知道他是本地長大的,初中畢業,大概25歲左右。

 

“有工作時,一定打電話給我啊! 我等你的電話。”他說。

我說:“會的。”

他站了起來,羞答答地說:“能給我一塊錢嗎?我想買杯咖啡。”

我取出我的包包,找錢包裏的零錢,一塊錢買不起一杯咖啡,我打算給他兩塊錢。我把零錢取出,叮咚一聲,好幾個硬幣掉到桌子上,大概四、五塊錢,我一個個撿了起來,都遞給他。他拿著錢,連聲說謝謝:“我買一杯咖啡,還可以買一個貝果。你真好!”他衝我微笑。

我拿起我的華為手機,打開操作屏幕,遞給他看:“你看,這全是中文的。” 我又點開微信,告訴他這是一個個群,每個群裏有兩三百人。“啊,是這樣,我看不懂中文。”他說。

他走出門,又轉身跟我說:“有工作時,一定打電話給我啊,別忘了我,我是一個討錢的乞丐。” 我說你放心吧,他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越來越憂心忡忡,怎麽辦?我不可能向客戶推薦他啊,我對他不知根不知底的,並且,他一開始明顯不是乞丐的樣子啊,我當時都幾乎嚇得半死,我後來跟他說“放心吧”,那明明是騙他的吧?這可怎麽辦呢?

他是那麽年輕、健壯,非常適合幹體力活,很多工廠都需要這樣的人手,再說,他的英語那麽好,想當年我剛移民來這裏時,我的英語真是臭呀,哼哧哼哧幾年辛苦下來,不也能尋個安身立命的職業來!然而,他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為什麽就淪落到“乞丐”的地步呢?

 

好幾天了,我一直在思考著,萬一他哪天又來了,來討錢是事小,工作的事情我不可能總是騙他吧?

 

一天清晨睡醒,我突然得到一個好點子。清晨往往是我得到新點子的時候,腦筋在這時特別清晰:光想著打工幹什麽呀,教他做生意吧!就教他賣老幹媽!小黑哥從華人超市買一瓶老幹媽,也就是兩塊加幣的成本,他買兩瓶吧,拿到黑人聚居區的雜貨鋪,轉賣給店老板,要是店老板不肯買下,死纏,還不買,那就大眼一瞪,店老板膽敢不買?就收店老板三塊一瓶,讓店老板三塊五賣出去,或者四、五塊賣出去都可以吧。多次有報道說老幹媽被西人熱炒,捧為高級調味品、超級開胃素,有的西人網站上老幹媽的價格都飆升到差不多十加幣一瓶呢,最終賣四塊一瓶出去,小意思啦。轉手一瓶,小黑哥就淨掙一塊,豈不比當乞丐強?要是生意做開了,比去打工都強呢。就這麽辦。

然而,打電話把這個點子告訴他?我……不敢。 我承認我膽小,好吧,要是他再來,我就把這個生意良策分享給他,甚至可以給他提供兩瓶老幹媽的本錢。

 

一天天過去,他沒有再來,我幾乎把這事給忘了。

 

今天早上,剛剛上班,有一個人走進辦公室,我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仔細一看,原來是小黑哥。

“嗨,好久沒見,你好嗎?” 我說。

他吃了一驚,說:“我沒見過你,你認錯人了。” 我正在納悶,他又說:“不過,也許你見過我弟弟。一定是他,我們倆長得特別像。”

“噢,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他……” 我說著,還興高采烈的樣子,正準備把生意良策告訴他。

他卻麵無表情的,雙眼往屋內四周瞧了一圈,然後直直地盯著我,說:“就你一個人?”我沒吭聲。
“我要錢!給我50塊!”

我嚇了一跳,馬上在想怎麽辦,生意良策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沒錢啊,哪裏有50塊那麽多?這個公司都快倒閉了,都有兩個月發不出工資來,我都欠房東一個月房租了呢……” 哦哦,我都在驚訝自己臨場發揮的謊言,算了不多講了,就是沒有50塊。

他居然很相信的樣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說:“嗯,這年頭,到處都不好混。”

他在身上掏出一個東西,擺到桌子上打開,原來是一件T恤衫,上麵還掛著一個價格牌,看不清是多少錢。

“這件衣服,新的,20塊錢,你必須買下。“

“這件衣服,我家裏沒人合穿啊!”

“你必須買,20塊。”

“我沒那麽多錢。”

“你必須買。”

“好吧,我給你兩塊錢,衣服我不要,也許其他人需要。”

他同意了,站起來,等著我給錢,我從抽屜取出一個小塑料盒,想從裏麵找出八個25分的,他厲聲說:“都給我!”

他一把將塑料盒搶了過去,把硬幣倒進口袋,把盒子扔回給我,走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這社會到底怎麽啦?那麽年輕力壯的人,就當乞丐!甘願當乞丐!想當年我們年幼時在中國,老師一直教導我們:“你們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要為社會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爸爸媽媽也總是一直叨嘮:“孩子,你要掙一口氣啊!”

 

他們為什麽就不爭氣呢?沒讀過書嗎?沒有爸爸媽媽教導嗎?社會上沒有人促使他們學好嗎?他們就這麽心甘情願地當乞丐嗎?不,肯定是不甘願當乞丐的,小黑哥說過:“我需要一份工作”! "I badly need a job." 這是他的原話。然而,這個社會會給他一份工作嗎?

 

我走到窗前,望著樓下停車場,看到小黑大哥緩緩地走,從他的背影幾乎看不出他還是一個年輕人。他慢慢地走到公共汽車站,似乎在跟一個中年男子說話,中年男子沒有睬他,他就沿著街邊走去,越走越遠。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隻感到心酸,他們兄弟倆的爸爸媽媽在哪裏?會不會為這兩個孩子擔憂、發愁?人的一輩子那麽漫長,他們才剛剛開始生活,然而就是這樣的狀態!還能有什麽指望嗎?

 

最近公司業務冷清,幾乎找不到什麽事情可做。兩個老板整天不在公司裏,平時從老板的言語裏感覺他們似乎在尋找新的行業,要那樣的話,我很有可能也該尋找新的出路了。

 

坐在椅子上喝水,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小黑哥倆,他們怎麽會這樣混 ?他們該怎麽辦?從過去的十幾年經驗來看,像小黑這樣混日子的人,真的不少。他們之所以失業,是因為小黑哥本身的問題呢,還是因為這個社會就存在著問題?

 

首先,看看學校,想當年我們在中國讀書時,學校、老師都總是強調:要把青少年培養成有知識、有文化、有理想、有紀律的人才,教書,就是育人。當年我們剛移民時,總自以為這裏的教育是真正的“素質教育”,可是,到頭來發現不是啊!好老師、好校長不少,然而負責教育的機構部門有沒有把教育的重點放在學知識、學文化上?如果孩子讀書成績好,作為家長又不必花錢送孩子上課餘補習班的話,那你作為家長,就真的是幸運極了。如果不上補習班,或者不請一對一的輔導老師,不知道有多少華人的孩子上不了大學呢?到現在,還有人叫嚷著要取消考試,讀書不用考試,老師隨便教、學生隨便混,是不是就這樣呢?這樣培養孩子,別說未來孩子們是否在國際上具有競爭力了,不象小黑哥那樣混就奇怪了。更讓人憤怒不已的是新版性教育,有這樣教育孩子的嗎?是借教育之名騷擾孩子,還是有心把未來的社會往歧路上引?!

 

記得有一年聽中文電台的一個節目,嘉賓和聽眾熱烈討論學校的思想品德教育問題,有人說:“學校隻需要教知識,品德本應由教會負責。”也許曆史上學校一向隻管知識、文化的培養,然而教育是為了什麽?不是為了“教書育人”嗎?不是為了培養孩子們擁有在社會上生存的技能和素質嗎?難道教育僅僅是一部分人宣傳某種思想意識的陣地?

 

說到政府,給窮人提供了各種各樣的福利,然而僅僅讓人餓不死是遠遠不夠的。誰不想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誰不想有房有車、挺著腰板做人、光鮮亮麗出入?為消除社會貧苦,政府有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在基礎教育上、中等高等教育上、在鼓勵企業雇傭人手上……

 

回顧過去的十來年,我們有多少公司客戶搬離安省、搬離加拿大?到如今剩下的客戶,都是一些小企業,而這些小企業就喜歡雇傭臨時工。企業主都說:“請不起人啊!”本來請人就不容易,最近的基本工資問題就更讓勞動力市場雪上加霜:本來最低工資都已經是$11.40,要漲也要循序漸進啊,然而 2018年1月1日最低工資飛升到$14,到2019年1月1日將最終達到每小時$15。在這種情況下,企業雇人的意願就更小,小黑哥們就更是求救無門了!可以打工的地方少了,打工的人跟以前一樣多,哪裏找飯吃啊!想想就連這個職業介紹所,原本雇員有七、八個人,被炒魷魚的、辭職走人的,還有病逝的,結果到了現在,隻剩下我自己一人了。

 

下班了,開車回家,必經之路是400高速公路,路旁立著一個巨大的肖像,是已故多倫多前市長羅伯福特。

 

看到羅伯的肖像,頓時想起羅伯的哥哥道格福特,道格正在競選安省的省長,記得在網上看到,道格說了,如果這次省選勝出,他當上省長後,一定會重新製定學校的性教育課程,一定會加強學校的教育質量。想想有那麽多的不滿,也許就隻能寄希望於這次省選了吧!

 

開車回到家,把比薩餅放到烤箱裏烤著,拿起電腦在餐桌上打字,比薩餅都烤糊了還沉迷在文字裏,無所謂,關鍵是打出了本文,可以跟大家分享這許許多多的感想。

 

寫到最後,再添加一些內容。

 

我第一次知道羅伯福特是十年前,從新聞報道得知,羅伯說:亞洲人工作努力,辛苦得像條狗一樣。當時很多人在抨擊他,說他拿狗貶低亞洲人。然而,那就是事實,不辛苦、不努力,哪裏會有飯吃?不辛苦、不努力,社會怎能發展?

記得羅伯當市長時,他雇了世界上最出名的會計師事務所,詳細分析解剖多倫多市的財政問題和財政出路;他把一些垃圾收集的任務分包給私人公司,從而讓市政府節省許多開支;他努力爭取多倫多能修建更多地鐵……當然還記得他遭到媒體的瘋狂報道,說他不拘小節,說他減肥不守承諾,說他吸毒…… 有一年他生日,辦公室門口有人捧著蛋糕在唱:“羅伯生日快樂,羅伯你下台吧。”唱歌的人居然是中年女性。想想那些報道,隻感覺這個社會病得不輕,其實是羅伯,讓人看到政壇裏還有好人在。不幸的是,他最終病倒了,癌症奪去了他還不算老的生命,給人留下無窮的遺憾。

 

謝天謝地,看到哥哥道格福特的競選綱領,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不是嗎?

 

道格福特在競選綱領裏說:

廢碳稅、降油價、工薪免稅、減稅

撤換激進的性教育大綱,提高學生數學能力

增加撥款、充實醫護崗位、縮短候診時間

反對建非法移民的庇護省,維護社區安全

倡導言論自由

……

再從網上找來,三大政黨的綱領對比:

 

好吧,無論您支持誰,請參與省選投票吧!

 

想起以前的同事露西,有一次我抱怨孩子學校的問題,露西說:“抱怨沒有用,在加拿大隻能在選舉時表達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然而我知道你們中國移民真的是不愛參與政治,這很不好,就像你在工廠打工,你很賣力,然而你從來不向老板要求提高工資,老板就會忽略你,你就拿那麽一點兒。選舉也一樣,你不參與選舉,誰在乎你啊!”

 

我隻想說,真心希望道格福特能贏,希望能看到他大刀闊斧地整頓教育、整頓經濟,今後再不要出現小黑哥倆那樣的乞丐,希望孩子們將來都能有穩定的工作和生活。

 

寫於2018年5月30日星期三,安省省選前夕,多倫多

 

後記:安省保守黨贏得了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省選,道格福特將是安省的省長。期待福特省長在經濟、文化、教育上的新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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