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車車
By: 葉蔓菁
二十多年前，我和魚魚在八卦嶺打工。
每天下班之後，我們一起在公司樓下等車。一輛豪華空調大巴來了，魚魚總說：“我的車車來了！” 大巴停到路邊，她手裏拎著保溫飯盒，腰間背著小背包，上車了，總會在車窗跟我揮手道別，有時還聽到她說：“明天見！”
“我的車車”卻是很破舊的中巴，中巴線路少，車次少，每輛中巴裏擠滿了人，每個座位上也總是有人，印象裏我總是站著，一手抓著高處的扶手，一手緊緊護著斜掛在腰間的包包，指頭上還扣著裝飯盒的塑料袋。中巴晃晃悠悠，從人多車多的小街穿行，然後從筆直漂亮的大馬路上飛馳而過……
轉眼間，很多年過去了，我在多倫多打工，考了駕照，我自己開車上下班。
我的車車是一輛白色的老車，將近20年的車齡，32萬公裏裏程，雖然老但質量很好，幾乎不需維修，還很省油。然而它有一個毛病，就是車身太輕。冬天到了，馬路上滿是冰渣雪塊，風大的時候，需要緊握方向盤，否則有種飛飄起來的感覺。於是想了一招，在車的後倉放幾袋大米，為的是增加車身重量。果然不錯，在風裏雪裏也能開得穩穩當當了。
一天，好朋友甄妮來了。我得意洋洋地把我的“鎮車”法術告訴了她，然而沒有想到，她大吃一驚：“這怎麽行？你那輛車也太輕了！”
一星期後，甄妮又來了，把她的車鑰匙給我：“試試我的車，喜歡的話就開我的吧！我要換新車了。”
她的車是豪華老板車，頂級配置，在高速公路上平穩得就像大型客機。
“沒聽你說過要換車啊！”我說。看到我在猶豫，她說：“你那93年產的車，太不安全！反正我也要換車了。”於是，她的豪車變成了我的車車。
這豪車太高級了，那波斯音響了不起，發現原來流行歌曲也挺好聽的，還有，油門輕輕一踩，輕鬆提速，想刹車，穩穩當當及時刹住。最了不起的地方是有很多便捷開關，方向盤上就能控製音響係統、車內溫度、天窗開合……
風裏來，雨裏去，豪車陪伴我整整十年了。我的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一個比一個低檔，豪車依然與我為伴。
一天，工作計劃是到市中心送貨。一大清早，我還沒有起床，客戶給我發來短信：“大雪天，不便出行，改天再送來，不急的！” 一看客戶名稱，是“春暖花開”。緊接著，又來一則短信：“安全第一。” 還是“春暖花開”。
窗外白雪皚皚，到處是瓊枝玉葉，下了整整一夜大雪。
吃了早餐，我把門前車道上厚厚的雪鏟了，再把車開出，往公司開去。領到需要送的貨品，往市中心趕去。
雖然雪天路滑，路上不算塞車，趕到中午時分，到了“春暖花開”的餐館後麵的停車場。和往常一樣，我徑直開了進去，然而發現不對，車身一滑，往一邊滑過去了，把我嚇出一身冷汗。踩油門，隻見輪子空轉，動不了了，再重重地踏踩油門，就聞到濃濃的橡膠氣味，車輪在打滑。
我打開車門，踩著沒膝的雪，拿雪鏟到四個車輪子那裏挖了挖，又到車裏試圖開動，還是不行。這可怎麽辦呢？早知如此，就該聽客戶的話了，應該改天再來。
看到旁邊有一個垃圾桶，我去翻出一條木板，幾片厚紙皮，把它們墊到車輪下，依然不能把車開出雪坑。
正急得不知所措，又發現手機沒電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我繼續往車輪子底下塞填東西，用雪鏟繼續挖雪……真的是後悔極了，今天真不該出來呀，別說掙錢了，要是找拖車公司，不知道要傷多少銀子呢！
忽然發現遠處有人走來，是一個白人男子，他問：“要我幫忙嗎？”那真是感動啊！接著，又來了一個白人男子，他們把車的四周查看了一遍，又用雪鏟把車輪下的雪挖掉一些，又到車內試試，還是不能把車開動。
其中一人打開手機尋找CAA的電話號碼，一人繼續用鏟挖車輪下的雪，他挖掉很多雪，說：原來汽車卡在雪堆下的淺溝裏，前輪和後輪剛好卡在淺溝的水泥邊緣，他說：“Let’s rock it out。” 正準備打電話的人不打電話了，他說：“ Let’s try。”
他們叫我把車窗都打開，於是我們三個人站在車身旁，一人喊號子：“往前推，往後推，再往前推，再往後推……” 我們就這樣有節奏地一前一後推汽車，果然汽車的輪子很有彈力，笨重的汽車居然輕盈地彈跳起來，我們繼續推，再用力一推，汽車從淺溝裏蹦了出來，把我高興得簡直要哭了！遇到他們真是走運，都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我把車停好，去敲“出暖花開”的後門，門開了。一看到我，她說：“我不是讓你改天再送來嗎！”
“我以為沒事的，就送來了，剛才幸好遇到兩個老外……”我把剛才的經過告訴她。
我把貨物搬來給她，走時，她一再責備，一再叮囑：“下雪天，不用趕！安全要緊！”
我又開著我的車車上路了，它已經是很老的車，有33萬公裏裏程了。地球赤道周長是4萬公裏，也就是說它的裏程數相當於繞地球跑了八圈還要多。
有一天，車車壞了，我問修車行的人能不能修，他們說：“別修了，修車的錢夠你買一輛不錯的。”真希望我有一所大宅子，把車車放到其中一個房間，有空時就坐到車裏聽音樂，可是，我沒有大宅子。
終於狠心和回收汽車的人聯係，他開著拖車過來，數了幾張鈔票給我，又把車牌拆了下來。
我拍一拍車身，和它道別，感謝它陪我那麽多年。
雨下得很大，拖車帶著它，消失在雨幕中……再見了，我的車車！
（2018年2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