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仁月餅
作者：葉蔓菁
我的小時候是70年代，那時候家家都窮，平時沒什麽好吃的，但我長到如今的年紀，回想起曾經吃過的好吃東西，最好吃的就是小時候吃過的五仁月餅了。
在那時，每逢臨近中秋，街市上人來人往，供銷社、義江食堂的門口都會擺出賣月餅的臨時攤檔，一摞摞月餅按照口味疊放著，散發出濃濃的月餅香，讓人在遠處就能聞到，都忍不住走近攤檔。有錢又舍得吃的，會一樣口味要一個：五仁、叉燒、豆沙、蓮蓉。賣月餅的大嬸麻利地把四個月餅排放到一張方紙上，把紙的一邊包起月餅，一滾，把月餅包起來，再從旁邊的一疊紅紙中抽出一張，壓在那筒月餅上，拿出一小根草繩，把月餅一捆，在頂上打個結，就包好了，可以拎走。記得一筒月餅四個，一共就一、兩塊錢。有的人窮，但又不舍得家裏孩子沒月餅吃，就會隻買一個，付了錢，月餅就隻用一張小方紙包著，把月餅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裏，帶回家。
我家裏窮，姐弟四個，每年中秋老爸總是隻買兩個月餅，一個叉燒的，一個五仁的。吃了晚飯，月亮升起來了，老爸就會把月餅從米缸裏取出來，放到小飯桌上，把月餅攤放到包裝紙上，拿來切菜的菜刀，切月餅，圓圓的月餅切成大小一樣的六份，爸媽和我們姐弟一人取一小塊。一手拿著月餅，慢慢地嚼，好吃，真好吃！吃了一個，再切另一個。五仁最好吃，裏麵有各種果仁：葵花籽仁、瓜子仁、橄欖核仁、南瓜籽仁、花生、芝麻，還有切得細細的冬瓜糖，很經嚼，很香，又甜。
老媽說過，五仁月餅最不容易做。她本來是小學老師，跟很多人一樣她那時被下放了，所以到義江食堂做工，她知道月餅是怎麽做的。
有一次我到義江食堂找她，正好遇到很多人在做月餅，有人在做冬瓜糖，有人在剝瓜子，有人在一塊大磨盤上輕輕地錘橄欖核，把硬殼錘爛，取出裏麵的仁，放到一個桶裏。還有人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兩腿中放著一隻小鐵桶，桶口上架著一塊帶小孔的木板，身旁還放著一隻小桶，桶裏泡著一隻隻深褐色的橄欖核仁。拿起一隻橄欖核仁，豎著擱在木板的小孔上，另一隻手拿一塊小木板，把橄欖核仁輕輕一敲，白白的仁心就滑過小孔掉到桶裏，脫下一層厚厚的褐色仁衣留在木板上，把它拿掉，再敲另一個。
我覺得五仁月餅最好吃，然而它並不比其他口味的貴，記得最貴的是叉燒月餅。老爸最喜歡叉燒月餅，他總是說：“這是叉燒啊，那麽香！” 老媽就總是說五仁月餅最好吃：“個個人都是說五仁好吃，所以五仁做起來麻煩也是要做的。” 大姐說叉燒月餅好，二姐說五仁的更好，我和弟弟都喜歡五仁的，我和弟弟都希望下一年的中秋節裏家裏能多買一點月餅，一人拿著一個完整的月餅吃，不要一人分一小點，太少。
過中秋的時候一人有一個月餅吃曾經是我的夢想，這個夢想持續了很多年，當這個夢想終於實現的時候我已經上高中住校了。一天下午，我和同學正在教室自習，老師來了，他說我老爸來了。我走出教室，到了教學樓的前麵，看到老爸推著一輛自行車，車頭上掛著一個塑料袋。
“三妹，我帶了點吃的給你。” 他打開塑料袋，裏麵有兩包東西，一包是泡著醬油、蔥薑的兩隻雞腿，一包是兩隻月餅。“今天是中秋，我做了白斬雞，把雞腿給你帶來。那兩隻月餅是五仁的，一個跟同學分來吃，一個你自己吃吧。” 說完，他騎上自行車，走了，留給我一個騎車的背影，白色襯衣、大草帽，讓我牢牢記到腦子裏。
多少年過去了，如今我又在超市挑選月餅，選了一盒五仁的。拿回家，取一隻出來，撕開包裝塑料袋，用盒子裏的塑料刀切開，隻看的芝麻和花生，沒有瓜子仁、葵花籽仁，更沒有橄欖核仁，可是，盒子上明明寫著“五仁月餅”。
（2016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