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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阿水

(2015-01-25 22:13:42) 下一個

短篇小說:阿水

 作者:葉蔓菁

阿水技校畢業,在廣東一家工廠打了兩年工,談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可沒想到,女朋友最終嫌他窮,跟一個大學生好上了,阿水一氣之下,收拾行李,辭工回家。

 

回到家,一進屋廳,阿婆就問:“又不過年過節的,怎麽就回來啦?” 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正在紮芒花掃把。

 “不好撈,就回來咯!” 他把行李丟到屋心旁自己的房間裏,就到廚房拿碗,舀粥喝。

阿婆放下芒花,來到廚房,看到阿水喝粥,就說:“碗櫃上一層有一碗欖角。”

阿水站起來,找到裝欖角的碗,把它放在飯桌上,夾一塊吃,坐著埋頭喝粥。

阿婆坐到飯桌旁,滿臉皺紋的臉上笑眯眯的,問他:“過年那時,又說你談好了對象?”

“去去去,紮你的芒花去。” 阿水一臉火氣。

阿婆還想多問幾句,剛張嘴,阿水就不耐煩:“都講了,紮你的芒花去咯!”

“嗯,不要我理,我閃開。” 阿婆沒法子,隻好走回屋廳:“這麽大的人,還是牛鼓脾氣,牛!”

 

阿婆坐在屋廳裏繼續紮芒花掃把,看到阿水走進走出,不知他要做什麽。

“你阿爸阿媽去縣城做泥水工,一天都有一個水哪!” 阿婆笑眯眯的。
“一個水就一個水咯。”

“你不去廣東打工,就跟你阿爸去做泥水佬,都幾好,多的時候,一個月都得三千文。你在縣城做,晚上還能回家,比你去廣東打工好得多哪。” 阿婆一邊紮芒花掃把,一邊叨叨嘮嘮地說,一把掃把紮好了,拿在手裏端詳一下,把芒花抖一下把毛抖順,就放到旁邊那一大堆掃把上麵,又取來一把芒花,開始紮下一個。

阿水不做聲,把一些很久沒有用過的工具搬到門口的禾地上,鋸、錘、鐵釘、鐵絲、卷尺,還有大板凳。把這些東西搬出去,又走去旁邊的柴房,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

突然,轟隆一大聲,嚇得阿婆立即丟掉芒花,急忙走去看看。

隻見柴房的木頭滾了一地,原來堆得好好的。
“你找什麽呀?有沒有傷著你啵?” 阿婆上下打量著阿水。

“沒事沒事,回去紮你的芒花。”  阿水推開阿婆。
“你要做什麽呢?等你阿爸回來再找就不得嘎?”

“都說不用你理咯。”

“嗯,不用我理,我就不理。” 阿婆沒辦法,隻好走開,看到阿水把一根大木頭搬到禾地,用卷尺量量,又進屋找來一張紙,在上麵寫寫畫畫,又去柴房,搬來幾段大木頭,比劃來比劃去,最終把兩、三根木頭鋸斷,弄得滿身大汗,又光著膀子,把木頭都扛到後山上去。阿婆看著,都想不明他要幹什麽,問他呢,又怕他嫌煩,隻好嘟嘟囔囔地回到屋廳,繼續紮芒花掃把。

後山上有果樹,五棵荔枝,六棵龍眼,十幾棵三華李,還有十幾棵柑橘。阿水把木頭搬到龍眼樹下,把木頭支起來,把大鐵釘錘進去,錘了半天,做成一個大架子。

阿婆早就來到,站到旁邊,問他:“你做什麽呢?”

“我做雞窩,我要養雞。” 阿水把地上的工具撿起,放到竹籃裏拎起來,往家走去,阿婆跟在後麵。

“看你,熱得滿身大汗,歇歇咯,這麽熱的天!” 一進到屋廳,阿婆就找來把葵扇,給阿水扇著,阿水把扇子搶過來,胡亂扇兩下,把扇一丟,到廚房的水缸邊,拿水勺舀水,喝了幾口,轉身走到屋心,把自行車拉出來。

“你又去哪裏?也不歇一歇?這大熱天咧!……還要去哪裏?” 阿婆問他,他就是不作聲,拿了一些錢放進口袋,騎上車就出去了。

太陽快下山了,阿水才回來,自行車上紮著大捆羊皮氈,還有大捆塑料薄膜,還有一大袋的東西。把東西從車上取下,也不歇歇,就找來大剪刀和尺子,剪了幾塊,拿到後山上釘了起來。沒多久,一個羊毛氈屋頂塑料薄膜牆壁的大雞窩做成了,阿水看著雞窩,嘿嘿地傻笑,扭頭看到阿婆站在屋後,正在看他。

“收工,回家!” 阿水一臉笑意,下山回家,洗洗手,量三筒米放鋁鍋裏,開始煮飯。

天黑了,阿爸阿媽回來了,他們滿身滿臉的都是塵土。
“喂,怎麽回事,這個時候回來?” 阿爸阿媽問。
阿婆過來說:“他說不在廣東打工哇,要養雞啵,今天都忙碌了一天啦,在後山上做了一個大雞窩。”

阿爸阿媽還想多問問是怎麽回事,阿水叫他們先去洗澡,他說自己一個人做飯炒菜就可以了。原來他出去買材料的時候,也買了肉和一些蓮藕。阿婆到菜地摘回一大把苦墨菜,在水缸旁用一隻盆洗菜,阿水在旁邊切肉切蓮藕。飯菜做好了,等爸媽洗完澡,就開始吃飯。

兩杯子下肚,阿爸說:“阿水,你技校畢業,在我們村裏都算是讀書出來的。可是,你看啵,我們村裏大多數人家都有水泥樓住了,我們還住著七十年前你阿公建的泥磚屋裏。如果不是送你去讀書,我們早也住得起水泥樓,你那些學費貴啊。原本以為你讀書出來掙錢多,結果還不是那樣!唉!”

阿媽說:“得啦,吃飯啦,又說這個。”

“說兩句喳,仔爺之間,不說怎麽會懂?!你不看看,村裏房屋最破爛的那幾家,都是誰?都是出了大學生的那幾家啵!坡兒上梁家,塘兒後麵那阿六叔家,還有大竹根那邊老劉家…… 不都還是爛泥磚屋!考上大學光榮咯,供個大學生容易啊!”

阿媽說:“養雞是不錯,等我們把這堆舊磚頭批完,我就回來和阿水一起養雞吧,阿水你說好不好?”

“什麽批磚頭?” 阿水問。
“舊房子拆下來後,要把舊磚頭上的泥灰削掉,批掉。” 阿爸解釋說。

“怪不得你們回來時滿頭滿臉的泥灰。”

第二天,他到集市上買了小雞和飼料,開始養起來,接著開始建第二個雞窩,第三隻雞窩…… 最後建了四隻大雞窩,養了大概兩三百隻雞。他本來還想多養一些,但是阿媽說現在還沒有太多經驗,先養兩百,等熟練之後再多養一些還不遲。

養這麽多雞,白天就在果樹下放養,晚上雞群會自己鑽到雞窩裏過夜,阿水擔心有賊,在雞窩旁邊搭建一個小茅棚,晚上就睡那裏,守著雞窩。

快過年了,阿水把一籠籠雞用自行車運到市場上去賣,有時候一天運去二十隻都能賣完,賣得一千、兩千塊錢就存在銀行裏。過年的時候,他的銀行賬戶裏已經有一萬九千塊錢,有一點點是打工時存下來的,其他都是賣雞得到的錢。

吃年夜飯的時候,阿爸喝了兩杯,很開心,說:“阿水,等開年了我們就開始建新房子,到信用社貸款,要用到你的錢,買材料,人工,這都需要很多錢。我算了算,你掙到的,加上我和你媽掙的,足夠了……”

阿媽說:“建上半年幾個月,打五層的地基,先建三層,等有錢再建四層和五層。”

阿水隻管聽,他從來就是阿爸眼中聽話的好男孩。

“我紮芒花掃把,都掙了好幾個錢的,也給你們用,” 阿婆說。
“老媽子,你那幾個錢你就放好吧,用不著,” 阿爸說。

阿水說:“這個芒花土手藝有十幾年不好銷,市麵上全都是花花綠綠的塑料掃把,但誰也沒想到,最近兩年人們又興起用芒花掃把,你說稀奇不稀奇啊?我去買小雞時,聽說外貿局得到外國訂購芒花掃把的大訂單呢。”

“我都聽說了,” 阿爸說。

“這滿山都是芒花,想紮多少有多少,” 阿婆說。

 

初三那天,阿水去村裏的七弟家串門,五妹也在那裏。七弟和五妹都曾經和阿水在同一家工廠打工,七弟早辭職跟別人學開車去了,隻有五妹還在那裏打工。

五妹趁七弟去廚房燒開水泡茶,跟阿水說:“水哥,你有沒有知道阿蓮姐的事情啊?”

最不希望她提的事情,她偏偏提起,阿水把臉躲到一邊,說:“她結婚了吧?”

五妹撅著嘴巴,不高興,說:“沒有!結什麽結婚呀!她和那個大學生早分手了,你走了之後沒多久,就分手了。”

“她分手不分手,關我什麽事!” 阿水很不高興,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走去廚房。

“你不想知道她現在的事情嗎?”

“知道又怎樣?大學生有錢,這個不好,再找一個唄。”

“你可能不知,她當初和你分手,以為嫁個大學生會有錢一些,就能送她弟弟讀大學,她爸爸沒右手的,掙不到什麽錢,家裏就靠她和她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現在不好呢!”

雖然嘴巴很硬,但聽到這,他的腳步還是慢了下來。
“她病了,病得很重,白血病。”

阿水一愣,坐回椅子上,望著五妹:“什麽!白血病!怎麽回事?”

“醫生說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換骨髓,可是,她家那麽窮,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

“要多少?”

“要七十萬。你離開工廠沒多久,她就病了,一開始總是發燒,後來去廣州查,確診是白血病,她就回家。一開始用中藥治,後來她家借了不少錢,就送她去南寧的大醫院治,估計很快就回來,她媽媽說沒錢了。”

“你有她家的地址嗎?”

“有。” 五妹從隨身帶的小包裏找出通訊錄,撕下一張紙,把阿蓮的地址寫下來。

阿水在七弟那裏坐了一會兒就走,第二天到縣城郵局匯款,郵局的人見他匯那麽多錢,讓他多次核對地址,並要求寫上對方的電話。阿水隻好打電話找人,問了好幾個,才把五妹的電話找來,才找到收款人的電話號碼。


初十那天,阿爸去親戚家喝了上燈酒回來,跟阿水說:“明天我們去信用社辦貸款的事情,水泥、磚頭也要預訂,還有一筆押金要交,你那些錢要準備好。”

阿水小心翼翼地跟著阿爸,走到他的房間。
“什麽事?” 阿爸看到阿水跟著過來。

“爸,我…… 我…… 我那些錢還債了,賭債,以前打工時借落的。”

“你!…… ”阿爸氣得,抄起地上的拖鞋就批過來,阿水一溜煙跑了出去。

 “你隻死仔啊,你賭!氣死我了!” 阿爸在門口大哭大叫起來,阿媽和阿婆嚇得趕過來問是怎麽回事。

阿水跑到村前的田埂上,田野上的冷風颼颼地吹著,他一屁股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任憑風吹……


阿水終日悶悶不樂,村裏人背後都說:“沒錢都大手賭,有錢還得了嘎!

“誰還敢嫁給他啊?!”

“是咯,讀了書也是這鬼樣!”

 都不是好話。

 

阿婆悄悄問他做什麽會想到去賭,他閉口就是不說。阿爸見他愁眉苦臉,沒了往日的精靈神氣,怕他萬一想不通變成傻仔則怎麽好啊!就這麽個兒子,自己和老婆的後半生就依靠他啵!於是也不敢給他說太多硬話。知子莫如娘,阿媽覺得他不一定是賭,可是那麽多錢,都弄去哪裏了?難道打爛人家的貴重東西,賠了過去?問他幾次,也是問不出一句話來,唯有見他日日悶聲不響,大部分時間一個人在後山上侍弄那些雞,該做飯了就回來做,晚上吃完飯洗了澡就去他那個茅棚,阿媽、阿婆偷偷去看過,就隻看見他坐在那裏發呆。他這個樣子,好不讓人擔憂。

 

“過年那時候他說談了一個女朋友,我猜不會是讓人家姑娘大肚子了,姑娘的家裏人不同意,來討要賠錢?” 阿婆悄悄跟阿媽說。

“才不會呢,大肚子就娶回來唄,我阿水好差啊?不可能!討要錢也不該要那麽多。” 阿媽說。

阿爸在旁邊聽到她們的談話,一言不發,隻使勁抽煙。

 

兩個多月過去了,一天早上,阿水突然跟阿媽說:“阿媽,我想出去一天。”

“去哪?”

“去看一個老朋友。”
“是男的,還是女的?” 阿媽問,阿婆也走過來。

“男的…… 嗯,女的。” 阿水說著,還是滿臉愁容。

“好,好…… 我拿錢給你。你要多少?”

阿蓮家不算遠,坐車過去也就五十塊錢,來回一百塊就行了。

“要多少呢?” 阿媽問。

多少?阿水抬起頭來看著阿媽,要多少,兩萬?不能把阿爸阿媽的老本都要掉,要兩千?好意思要這麽多嗎?要這麽多怎麽跟阿媽解釋?看著阿媽滿頭花白的頭發,真說不出口。

“五百……九……十……吧。”

“好好,我拿錢來。” 阿媽從房間裏取來一小疊錢,阿水數了數,六百塊,把錢放進口袋,就急急地出發了,阿婆追在後麵喊:“阿水啊,快去快回啊!”

“會的。”

 

他坐車過去,一路問人才到了阿蓮家,可是沒人在家,鄰居說她又去南寧治病了,她媽媽陪她去的。阿水隻好悶悶不樂地回來,每天更加勤快地幹活,隻希望新養的這批雞快些長大可以賣掉得到錢。

 

農曆七月十四快到了,阿水把一籠雞裝上自行車,推去縣城賣,一直到下午才賣完,走出菜市,正好碰到七弟開車路過。

 

“喂,水哥,搭車嗎?我去大坡,可以搭你到大路口。”

“好啊。”

阿水把自行車放到七弟的大車艙裏,坐到副駕位置上。

七弟看著阿水,似乎想起什麽,猶豫了一下,說:“你知道嗎?你那個朋友,阿蓮,不在了。”

阿水嚇了一跳,怎麽可能?怎麽那麽快!“不會吧?!” 阿水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真的,我老板跟我說的,很多人給阿蓮捐款呢,我老板也捐了不少,他們經常上網的人在論壇上發帖,說是真的,阿蓮走了。”

 

阿水在大路口下了車,推著自行車慢慢地走,他以前從未留意路邊的池塘,今天才注意到池塘的水麵上長著那麽漂亮的荷葉蓮花,可那粉紅色的蓮花讓他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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