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蔓菁散文集《夢回故鄉》之：變化

變化

作者：葉蔓菁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粉紅色，看到別人頭發上紮著粉紅的蝴蝶結，羨慕極了，覺得就像爺爺在老家菜地邊上種的那棵木芙蓉的花，花朵兒粉嫩粉嫩的，有說不出的好看。可是，我不敢告訴媽媽我喜歡那樣的蝴蝶結，因為我知道我家裏窮。

 

有一天我發燒咳嗽，媽媽帶我去醫生那裏看病，醫生給我開了藥，有藥片，還有一瓶止咳糖漿。那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裏麵的糖漿是粉紅色的，就像別人頭發上紮的蝴蝶結的顏色。我把瓶子拿在手裏仔細地看，轉過來，翻過去，覺得真漂亮。

媽媽說：“這是糖水，甜甜的，吃了就不咳嗽。”

吃藥片我不成問題，喝一口涼開水，含在嘴裏，把藥片拋進嘴巴，把水一吞，什麽感覺都沒有。

媽媽把止咳糖漿倒入一隻調羹，叫我先喝一口水，然後我張開嘴巴吃糖漿，啊，什麽味道，好難吃！我奪路逃跑，被媽媽一把抓住。

無論她怎麽說糖漿的顏色好看，吃了能馬上見效不會咳嗽，我就是不張嘴。到最後，她實在無計可施，外婆說：“吃吧，吃了給你買粉紅色的蝴蝶結。”

我乖乖地把糖漿吃了，盡管很難吃。

後來媽媽給我買了粉紅色的蝴蝶結，幫我紮到小辮子上，我好開心，不知不覺地變成一個愛說愛笑的小姑娘。

 

 

記得讀小學時上第一節美術課，老師問同學們：“你們喜歡什麽顏色？”

大家都把手舉起，搶著回答，有人說喜歡藍色，有人說喜歡綠色，我正想說喜歡粉紅色，但有人搶先說了。
結果有人大笑了起來，不記得是誰大聲地說：“山婆，紅就是靚。”

小小的我早就聽過這樣的典故，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也就是山佬山婆，到集市上買衣服買布料，就總是挑紅色的買，好老土。

老師終於問我：“你喜歡什麽顏色？”
我不敢說我喜歡粉紅色，我怕被別人說我是“山婆”，於是就說：“我喜歡彩虹的顏色。”

“嗯，彩虹確實漂亮，”老師讚許地說。

 

後來，我曾回老家住一段時間。每天清晨看到山裏的濃霧剛剛散去，菜地邊上的那棵木芙蓉就開始在清涼的山風裏搖曳，樹枝上帶著一朵朵沾著露珠的花朵，總能吸引我湊過去細看。如果不是因為花托上的毛刺，我肯定摘它幾朵拿在手裏玩。

木芙蓉花的顏色真是漂亮，百看不厭，那種粉紅色讓眼睛舒服，那舒服的感覺就像吃菜地裏的茄子或者絲瓜一樣，有一種值得細細嚼嚼的原汁原味，不象糖漿或者藥片必須混著涼開水吞下去，以免碰到舌頭和喉嚨。

 

可是，在學校裏，我從來不敢說我喜歡粉紅色，我怕別人說我是“山婆”。

 

那時候，我們生活中可以見到的鮮豔顏色不多，多數人的衣服還是藍色的卡其布，就是最時髦的人的衣服也就是暗紅色、軍綠色或者淺藍色。郵局有一個專門賣報紙雜誌的小鋪頭，那裏有《大眾電影》賣，雜誌上漂亮的圖片很討人喜歡。後來街上有人賣明星卡片和明信片，那漂亮的圖案、鮮豔的顏色也吸引很多人的眼睛。

 

沒多久，各樣顏色的物品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了，黃色的塑料杯子，橘紅色的電視機罩，紅色的塑料盆……，我們的生活開始變得五彩繽紛、眼花繚亂。但是，這些鮮豔的顏色總是隱隱約約地帶著一些不太好聞的氣味，讓人不敢湊近呼吸，生怕吸入不好聞的塑料味或者其他氣味。

 

時間一年年地過去了，我早已不是一個小孩。一天，突然在網上看到一個詞，“芙蓉姐姐”，心想，能以“芙蓉”冠名的必是天下美女，和晴雯無二吧。可是翻看網頁上姐姐的圖片，可不是寶玉哥哥說的：哪一個配比這些花兒草兒的? 心裏覺得不爽，但轉而又想，人家姐姐喜歡芙蓉花兒，為何不可借其名而顯其誌？人家的自由，誰都可以選一名貴花草為網名，自娛自樂。

 

時間又一年年地過去了，有一天在多倫多坐地鐵，轉車的時候順便到站台上一個韓國婦女開的服飾店去逛逛，那裏有漂亮的衣服、圍巾、首飾。看著那五顏六色的圍巾，我就喜歡那粉紅的，就想起家鄉的木芙蓉花，多美啊！

 

“我想買這款。” 我指著那粉紅的圍巾跟老板娘說。
“給你自己嗎？” 她帶著明顯的疑問，問我。
“是的。”
“這個顏色，適合小姑娘，” 她說。

聽她這麽說，我湊到鏡子前看看自己，確實不小了，早已不配這個顏色，她說得對。

她指著一款紫色的問我喜歡不喜歡，我忽然發現有一款是彩虹的圖案，我說我要這個彩虹。

我付了錢，她把彩虹圍巾給我包好，我說不用包，我現在就用吧，我說我的衣服領子有點低，現在正需要圍巾。於是她幫我把圍巾上的商標剪掉，我把圍巾圍到脖子上。

 

從服飾店出來，換乘另一趟地鐵，我獨自坐在車廂的一個角落。忽然看到車上有一個年輕女子，她對我微笑，我也回以微笑。

她坐到對麵的位置上，打開她的提包，取出一張紙一支筆，匆匆寫下幾個字，然後撕下紙片。車到站了，她把紙片塞到我的手中，微微一笑，轉身走了，走出了車廂，消失在站台上的人群中。

 

我張開手掌，看到紙片上原來是一個電話號碼。這是什麽呢？我不明白。

後來到了公司，和一個同事說起這個事情，同事看到我脖子上的彩虹圍巾，說：“嗯，她為什麽給你電話號碼？你的圍巾啊！”

我說我不明白，她說：“彩虹是同性戀的標誌呢，你不知道？”

原來這樣啊！我把圍巾從脖子上扯了下來。

 

 

我隻喜歡自然的東西，自然的顏色，自然的味道，自然的一切，而不是人造的，假的。回想起小時候吃菜地裏種的瓜果的味道，那種原汁原味再也沒有了，市場上的瓜果早已經被化肥供養得過於龐大並且無味，並且處處都有對轉基因食品的擔憂和害怕。當人類選擇某一種人造的東西時，例如轉基因、化學品，等等，難道都象姐姐挑選“芙蓉”一詞那樣自由和隨意嗎？人造的東西，除了象糖漿一樣也許能治病，但就沒有危害嗎? 象我們四周眾多的化學物品，真的沒有危害嗎？

 

這個世界為什麽變得這麽五顏六色？為什麽變得沒有原汁原味？為什麽？

 

心中依然喜歡木芙蓉花，那是大自然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