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文軒慶壽親朋滿座 玉荷含笑駕鶴西去
蘇文軒的九十大壽慶典在“江南春”大酒店舉行。蘇子騫和蘇紫薇在半年前就商量如何籌劃這場慶典,準備完全以家人的形式舉行,可是外語學院院長高俊豪得知消息後,硬是要參與籌劃,說蘇教授是外語學院英語專業的創建人,做了多年的係主任,對學院有巨大貢獻,外語學院也要參與籌劃。於是蘇子騫便和高俊豪做了分工,家屬、親屬由蘇子騫負責發請帖和招待,官方、校友、係友由高俊豪負責。在收到的回執中,能親自前來的將近一百二十人,所以選擇了“江南春”大酒店一樓的最大餐廳,可容納二百人,預訂了十六個旋轉餐桌。高俊豪還特意從鬆江市最有名的禮儀慶典公司請來一名司儀來協助和主持慶典的舉行。
蘇子騫和蘇紫薇站在酒店門前,迎候前來的親朋好友、各路貴賓;徐冠英和林婉貞負責簽到,接收賀信、賀禮、賀幛、賀聯等。
酒店大廳的正麵設置為壽堂,牆上掛著紅底金字的橫幅,上麵寫著“蘇文軒先生九十大壽慶典”幾個大字。在橫幅的下麵設有“禮案”,一張小方桌,上麵是香案燭台,兩邊擺滿新鮮壽桃和桃狀的白麵蒸饃,上麵貼有金色的“壽”字。小桌的兩側是單位和友人送的壽幛和壽聯:中文係的《桃熟三千樽開北海,春光九十詩傾南山》和外語學院的《寶樹靈椿三千甲子,龍眉華頂九十春光》兩個又高又大的壽幛十分顯眼地豎立在壽堂的兩側,蘇文軒的友人和學生送的賀聯掛滿了牆。
人們陸陸續續地走進大廳,觀賞著大廳的布置和擺設。一個年輕人駐足在一副篆字賀聯前,觀賞了很久,不知上麵寫著什麽。一位拄著手杖的老教授笑著問:“是不是不認識這字啊?”年輕人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那位老者一字一字地念道:“童顏向彭祖,文心自蘇門”,然後告訴那位年輕人這是曆史係著名教授林亞倫先生題的,自己還自言自語地感歎道:“寫得好啊,寫得好啊!”這時徐冠英走過來,扶著他,說道:“餘伯伯,您到貴賓座上,我嶽父早就盼著見到您。”徐冠英把前中文係主任、九十二歲高齡的餘明達老先生扶到貴賓座位上,已在貴賓席上的林亞倫教授趕緊站起來,迎上去握著餘教授的一隻手說:“餘教授,您看上去臉色紅潤,身體很好啊!”“是啊是啊,退休以後我就徹底休息,讀書、寫字、養花、散步,處於靜養之中啊。”林亞倫笑著問道:“您的靜養之道是什麽?”餘明達老先生慢聲慢語地說:“養老之要,耳無妄聽,口無妄言,身無妄動,心無妄念。一會兒見到文軒兄我也把這‘四無字訣’告訴他……”貴賓席上已經坐滿了人,人們在相互握手寒暄,等著慶典開始。
主持人看了看手表,走到麥克前開始講話:“現在是公元二零零一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點十八分,‘蘇文軒先生九十大壽慶典’正式開始!”場上立即播放廣東音樂的《喜洋洋》樂曲,這時主持麵向大廳入口處看了看,喊道:“請老壽星蘇文軒先生就座!”賓客們都把頭轉向門口,隻見鶴發童顏的蘇文軒身著一套藏藍色西裝,紮著紅領帶,腳上穿的黑色皮鞋閃閃發光,由長孫蘇仲碩和長孫女蘇珊珊陪伴健步進入大廳,全場起立熱烈鼓掌。司儀把蘇文軒引領到壽堂前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主持示意讓音樂聲小些,然後說道:“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親友,我受家人之托,在這裏主持蘇文軒先生的九十壽辰慶典,首先讓我介紹參加今天慶典的貴賓和主要親友,他們是:鬆江市副市長周樹懷先生、省教育廳副廳長張一兵先生、北方大學外語學院院長石岩教授、桃源師大副校長章立夫先生、著名學者餘明達先生、著名曆史學家林亞倫先生;在鬆江的蘇文軒先生的親屬和特地從美國趕回來的蘇紫萁女士及格裏芬先生、蘇珊珊女士及楊大偉先生等,還有其他諸多的蘇文軒先生的親朋好友和學生,在這裏就不一一介紹了。下麵請章立夫先生代表學校致賀壽辭。”
章立夫首先走到蘇文軒麵前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走到麥克風前致辭:“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大家好!今天我們歡聚在這裏為蘇文軒教授慶祝九十歲華誕,我謹代表桃源師大和外語學院向蘇文軒教授及其親屬表示祝賀!向在座的各位嘉賓表示熱烈歡迎!蘇文軒教授在我校工作、生活了近半個世紀,在中文係任副係主任期間,為中文係的外國文學教學和研究做出了貢獻;任外語係係主任期間,創建了外語係的英語專業,爭得了英語碩士點,培養了一批又一批英語人才。蘇文軒教授全身心地將自己的學識、智慧貢獻給教育事業,把自己獲贈的四十萬元如數捐獻給外語係,建立了兩個研究室,為爭取博士點奠定了科研基礎。蘇文軒教授學識淵博,為人正直,提攜後生,深受廣大師生的愛戴和尊敬!…… 當此蘇教授九十大壽之際,我代表學校和外語學院向德高望重的蘇教授表示最誠摯的祝賀和感謝!祝蘇教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健康長壽,福樂綿綿!同時也祝福在座的所有來賓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合家歡樂、萬事如意!”
接著蘇子騫代表老壽星的子孫們致壽辭:“今天是家父九十華誕,承蒙各位來賓和親友前來為家父祝壽,在此我謹代表家父及所有親屬向在座的各位親友、各位來賓表示最熱烈的歡迎並致以最衷心的感謝!父親是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父親,他早期抱著教育救國的理想,出洋留學,歸國教書,一心想培養振興中華的英才。即使在備受迫害的年代,他仍孜孜以求,不失每一個機會為教育發揮自己的力量。他為蘇家的‘教育世家’而驕傲、而奮鬥,並諄諄教導我們‘先成人後成才’,要一生為教育貢獻力量。父親的精神感染了我們、教育了我們,使我蘇家多數子弟都在教育和科研部門工作,實踐著父親的重托。九十春秋,世道滄桑,如今我們蘇家四世同堂,父親幸福安康是我們晚輩的最大幸福!‘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讓我們晚輩共同祝福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蘇子騫講完話,主持走上來宣布:“各位來賓,各位親友,讓我們點燃生日蠟燭,唱起生日歌,請老壽星的子孫上前獻花拜壽!”
蘇子騫、林婉貞,蘇紫薇、徐冠英,蘇紫萁、羅伯特,羅毅、姬媛媛,蘇珊珊、楊大偉,蘇仲碩、裴菲菲,劉盈盈,湯尼,哈利,一字排開站在老壽星前,獻花鞠躬。
“祝爸爸福如東海水,壽比南山鬆!”
“祝爺爺春秋不老,與日月同輝!”
“祝外公生日快樂,永遠幸福!”
蘇文軒看著眼前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激動得熱淚盈眶,聽到他們的祝福,他連聲說“大家好,大家好!”
“各位嘉賓,各位親友,讓我們共同祝願老壽星增富增壽增富貴,添光添彩添吉祥!”主持拿起話筒繼續喊道,“拜壽到此結束,請老壽星起駕入席,讓我們一起共進壽宴。”
蘇文軒坐在首席,紫薇陪伴著父親以便隨時照顧他。在此桌就座的還有餘明達、林亞倫、羅婷婷、夏露、歐陽玉荷、宗立本、蔡曉璨等老一輩親朋。蘇子騫、徐冠英、蘇仲碩則陪著周副市長、章立夫等校內外領導,其他親朋、賓客則隨意而坐。每桌擺著各種五花八門名稱的十八道菜肴,什麽“雙龍抱柱”、“八仙過海”、“鹿鶴同壽”、“韭黃雞絲”、“重陽薈萃”等等。人們品嚐著美味,頻頻舉杯向老壽星祝賀,蘇文軒也頻頻舉杯回敬。
章立夫、高俊豪特意來到蘇文軒的桌前,給他斟滿酒,深深一鞠躬,說道:“學生特向老師祝賀九十大壽,祝老師永遠安康、幸福,如鬆柏千歲長壽!”說完和老師碰杯一飲而盡,然後走回自己的座位。林亞倫拿著杯子特意在餘明達、蘇文軒麵前敲了敲桌子,說道:“方才看到了吧?”蘇文軒不解其意,問道:“看到什麽啦?”林亞倫笑了笑說:“咱那個副校長啊,你方才沒看見他那個樣子嗎?眼神和行走的樣子完全是‘鷹視虎步’,和伯嚭、高俅無異。”餘明達會意地笑了笑,蘇文軒則哈哈地笑起來,說道:“喲,你觀察的還真細致入微。”這時,羅毅拿著一本書走向前台,大聲說道:“各位嘉賓、親朋好友們,我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蘇文軒先生的大作《追夢自由的雪萊》已經在香港出版!蘇教授在英國劍橋留學時的博士論文寫的就是英國大詩人雪萊,先生幾十年的潛心研究寫成的書現在終於出版啦,讓我們向先生表示熱烈祝賀!”全場一片掌聲,紛紛向蘇文軒表示祝賀!羅毅、徐冠英把帶來的書分發給各桌,人們一邊翻閱一邊讚歎蘇先生的學問和人品。蘇文軒事先並不知道此事,手裏拿著書萬分激動,連連向羅毅說:“謝謝你,謝謝你,這是最好的禮物!”羅婷婷笑著說道:“孩子想給你一個驚喜,事先沒告訴你,你別介意。”“哪裏介意喲,沒想到我九十歲生日出版了這本書,我很高興……”
餘明達老先生看著書的封皮,笑道:“這書的名字起得好啊!《追夢自由的雪萊》,文軒兄啊,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不是一直在追夢自由嗎?可到頭來也沒有追到啊,哈哈哈……”蘇文軒感慨道:“明達兄,等我們閉上了眼睛,我們的靈魂就自由啦!”夏露指著書的一頁,興奮地說:“蘇教授,您看,您在書中不是說嗎,‘啊,雪萊,我多麽願意跟著你的腳步行走,讓我和你一起去追求自由!我願意做一片落葉,一朵流雲,一個浪花,隨風一起飄蕩,一起遨遊,一起波動,去追尋那一片綠色的大地和湛藍浩瀚的天空……’蘇教授,您寫的真有詩意啊!”蘇文軒無限感歎地說道:“是啊,‘追夢自由’本身就有詩意嘛!”夏露聽見歐陽玉荷“哦,哦”地幹咳了幾聲。“怎麽啦,玉荷?”夏露驚愕地問道。歐陽玉荷用手捂著胸口,夏露知道玉荷身體不適,忙說:“蘇教授,對不起,我先送她回去休息。”蘇文軒覺得沒有照顧好玉荷感到十分歉疚,說:“好,好,趕緊送歐陽老師回家休息。”
過了一會兒,周副市長、省教育廳副廳長等外來單位的領導也相繼來向蘇文軒告辭,子騫、仲碩將客人送走。這時不少蘇文軒教過的學生相伴來到他跟前,集體深鞠躬問候老師好。還有一位雙鬢斑白的女士走過來,雙手擎著一個製作極其精美的小匾牌,上麵嵌著八個燙金字:德高望重,一代宗師。那位女士說:“蘇教授,蔣力揚有事不能前來賀壽,特製一匾牌委托我送來,給您賀壽,以表學生的心意,請您收下。”蘇文軒接過小匾牌,望著那位女士高興地說:“這不是柳玉蓮嗎?很高興見到你啊!蔣力揚好嗎?”柳玉蓮回答說:“他很好,為生意上的事,他去了美國,沒能來看您,他一再表示歉意。蘇教授,看到您身體這麽健康,我們真為您高興!”“謝謝,謝謝,見到蔣力揚代我向他問好!”接著中國語言文學院、外語學院的老師們也都紛紛來祝賀、問候。
主持看看時間已到,便麵向大廳的所有賓客說道:“現在是下午一點十八分,蘇文軒先生九十大壽慶典圓滿結束。最後讓我們共祝老壽星永遠年輕,幸福安康,合家歡樂!同時也祝願所有嘉賓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人們開始散去,子騫、紫薇、高俊豪忙著送客人,一會兒,大廳裏隻剩下小部分人。蘇文軒和家裏人照了“全家福”像,蘇文軒教過的一些學生爭著和老師合影留念,和蘇文軒共過事的老同事也一一握手話別。最後,子騫和紫薇護送父親上了車回到家裏。
晚上,子騫在“江南春”大酒店的小餐廳裏舉行家宴,慶賀父親九十壽辰,同時招待從美國趕回來的紫萁夫婦、羅毅夫婦和珊珊夫婦等人。蘇文軒摸著不到兩周歲的曾外孫女蕾蕾的小手笑得合不上嘴,全家老少四代十幾口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自不待說。
吃過晚飯後,子騫、紫薇陪爸爸和羅姨回到家裏,準備和美國的楊少卿伯伯進行視頻通話,這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紫薇調試好電腦,說:“爸,羅姨,我們這正好晚上八點鍾,楊伯伯那裏應該是中午了。爸,您看,楊伯伯那裏也打開啦!”蘇文軒和羅婷婷坐在電腦前,好奇地看著電腦的屏幕。
“文軒兄,祝賀你九十大壽啊,老弟向你祝賀啦!”屏幕上出現楊少卿坐在電腦前講話的影像。
“少卿啊,謝謝你啦!這得感謝高科技啊,我們在大洋兩岸,就像坐在家裏麵對麵呀!”
“是啊,不然,我們這一輩子恐怕就見不了麵啦!我曾夢想過回中國,和你與婷婷再度相逢‘清華園’,看來這隻能是夢想啦!”
蘇文軒無限感慨地說道:“咳,人的一生不知有過多少夢想,可真正實現的有多少?”
“是啊,所以我們留下不少的遺憾。這次我真的想親自回去給你祝壽,怎奈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隻好派大偉和珊珊代我向你賀壽啦!我看你童顏鶴發的身體還不錯啊,我就不行了,身體毛病多,哪也去不了啦……”
“我們畢竟耄耋之年啦,能這樣就已經不錯啦,知足常樂吧!對啦,婷婷也在這裏,你們說說話……”蘇文軒側了側身,把羅婷婷讓在正中。
“婷婷,你好啊?”
羅婷婷在視頻中見到了楊少卿,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倫敦一別五十多年過去了,他們從風華正茂的青年走到了風燭殘年,說什麽話也表達不了內心的酸甜苦辣…… 羅婷婷在抽泣中說了一句:“少卿,我們總算見到了一麵……”
“婷婷,見到你和文軒在一起,我就放心啦!”楊少卿的臉上也掛滿了淚珠,他十分歉疚地說道,“對不起,婷婷!”
“不要這樣說,不要……”羅婷婷隻顧捂著嘴哭泣,無法說下去。
楊少卿拿出一張照片,舉著讓婷婷和文軒看。“婷婷,文軒,你們看,這是我們在泰晤士河上照的照片!我們三人的唯一一張合影,成了永久的紀念!”楊少卿說著,聲音有些哽咽,“文軒,婷婷,我們三個人,在天堂裏再相聚吧……”楊少卿向他們擺擺手關掉了視頻。羅婷婷放聲哭了起來,蘇文軒也老淚縱橫,他們知道這是“清華三友”的最後一次“見麵”。子騫、紫薇看到老人家視頻對話的場麵,熱淚盈眶、不勝唏噓……
第二天早晨起來,蘇文軒馬上給夏露打電話,詢問玉荷的情況。夏露說玉荷身體不太好,精神有些恍惚,不過,在堅持看他的《追夢自由的雪萊》,看得很專注。蘇文軒告訴夏露,還是讓她少看書,多休息。夏露在電話中安慰他說:“放心吧,蘇教授,我每天都給她打電話,有什麽情況我會及時告訴您!”
幾天過後,回來賀壽的蘇紫萁夫婦、蘇珊珊夫婦和羅毅夫婦帶著孩子們相繼回到美國,蘇文軒的家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雖然時常有羅婷婷的陪伴,蘇文軒仍感到有些寂寞。尤其是那天晚上,在視頻中楊少卿最後擺手辭別的話,讓他不由得生出無限的悵惘。“看來我們真是風燭殘年啦,往後的日子不多啦,你說是不是,婷婷?你看,那樹上的葉子,有的經不住風吹,就落了下來……”羅婷婷笑著說道:“文軒,你不是在書中寫道,‘要作一片落葉隨風飄蕩’嗎?”“是啊,是啊,那是詩化了的思想,作個落葉,第二年的春天催化新的生命!”羅婷婷說:“文軒,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怕冬天的到來,過了冬天,不就是春天嗎?即使我們的肉體不在了,我們的靈魂可以到天堂去,少卿說得好,我們三人到那相聚,一起去追夢自由……”蘇文軒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得好,說得好!”正說話間,聽到有人敲門。蘇文軒聽到急切的敲門聲,趕緊來開門,見夏露慌張的樣子,有些吃驚。
“夏露?快進屋!怎麽這麽慌張?出什麽事啦?”蘇文軒問。
夏露進屋後看見羅婷婷坐在沙發上在看蘇文軒的新著,有些猶豫,不知說什麽好。蘇文軒急切地問:“夏露,快說,怎麽回事?”夏露看了看羅婷婷,羅婷婷向她微微一笑,說:“好,你們有事談吧,我到書房。”
蘇文軒讓夏露坐下來,說:“好,你說吧。”夏露也示意蘇文軒坐下,以便小聲說話方便。
“蘇教授,玉荷病得很重!早晨我剛吃完飯,她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去看她,電話裏的聲音很微弱。我就趕緊跑到她家,她躺在床上,一見我,淚水就流下來啦。她說她感覺快不行了,我握著她的手安慰她,說送她上醫院,她輕輕地搖頭。我問她哪不舒服,她就捂了捂胸口。我說叫個救護車來,她擺擺手。我問她想做什麽,她閉了一會兒眼,然後睜開眼說了‘蘇大哥’三個字,我明白啦,她是想見您,於是我就跑過來找您……”蘇文軒聽了淚水幾乎掉了下來,忙說:“好,趕緊上她家去!”蘇文軒到書房和羅婷婷說了幾句話,就跟隨夏露來到玉荷家。
“玉荷,玉荷,蘇教授來看你啦!”
歐陽玉荷掙紮著要起來,蘇文軒又把她扶下。“玉荷,你躺著,你怎麽啦?”蘇文軒十分愛撫地問道,“很長時間沒來看你,玉荷,對不起你啦……”歐陽玉荷的眼睛閃著亮光,比方才似乎精神了許多。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蘇大哥,我,我沒什麽,就想見見你……”夏露見此情景也十分感動,悄悄地溜進書房看書,故意給他們留下更多的空間。
蘇文軒十分動情地望著玉荷,用手把她的花白的頭發向兩側捋了捋。“玉荷,你消瘦了許多,孤燈隻影,一個人在這麽大的房子裏,真的是很難熬啊!”
歐陽玉荷輕輕地挑了挑眉梢,像十六七歲的少女,臉上泛起一片紅雲,嬌羞地說:“蘇大哥,很長時間沒這樣叫你啦……”蘇文軒也俯下身輕輕地叫了一聲“歐陽小妹”,玉荷兩手摟著他的胳膊,臉上現出幸福的微笑。兩人無語,四隻手握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玉荷用手指了指床邊的小桌,蘇文軒會意地站起身,看見小桌上有硯台和毛筆,還有幾張紙,其中一張上麵還有玉荷的娟娟小字。他拿起來仔細看看,原來是玉荷寫的一首詞:
《長相思》
雨漣漣,
淚漣漣,
窗外星稀窗內寒,
夜深空自憐。
開幽簾,
閉幽簾,
入夢思君何以堪,
魂飛來世緣。
蘇文軒讀著這首詞,不勝感慨,便拿起筆即興和了一首:
情綿綿,
意綿綿,
屋外喧囂屋內閑,
側耳聽斷弦。
思不斷,
情不斷,
心係伊人夜不眠,
神交亦是緣。
他把自己和的這首詞拿給玉荷看,玉荷眼裏閃出驚異的目光,她沒想到蘇文軒會即興提筆和詩。她雙手擎著蘇文軒的詞小聲吟誦著,不知是因為過度興奮還是過度疲勞,她的雙手突然鬆開,兩臂落在床上,閉著眼,嘴唇還在蠕動著,蘇文軒大驚失色,喊道:“夏露,夏露,玉荷暈過去啦,快叫救護車!”
夏露從書房跑出來,發現玉荷緊閉著雙眼,臉上似有痛苦狀,她立即打開手機呼叫急救車。
夏露讓救護車開到彤彤工作的醫院,彤彤和急救大夫已經在急救室等候。大夫檢查了歐陽玉荷的血壓和脈搏,彤彤還請來醫院的權威教授做了全麵檢查,教授說是因為精神受到刺激而昏迷,建議馬上住院進一步觀察治療。夏露忙著辦住院手續,因為有彤彤的擔保,醫院同意先住院後交住院費。蘇文軒馬上給紫薇打了電話,讓她提取五千元現金送到醫院交住院費。紫薇“打的”來到醫院,把錢交給了夏露。
病房裏還有一位年輕女患者,歐陽玉荷的病床靠在向陽的窗戶。打過一劑針後,玉荷慢慢地睜開眼,發現夏露、蘇文軒、紫薇和彤彤都站在床邊,她顯得有些吃驚,吃力地說:“你——你們什麽時候——來的?紫薇——你也來啦?我這是在——什麽地方?”夏露看到她醒過來,懸吊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玉荷,你在家裏昏迷了過去,我和蘇教授把你送到醫院來。現在好啦,你醒過來啦。”
“蘇教授——您這麽大——年紀——還……”歐陽玉荷說著兩行熱淚流了下來。蘇文軒沒有說話,歐陽玉荷看著他深情的眼神,心裏一切都明白,她又閉上了眼。
“紫薇,麻煩你在這照看一下,”夏露說,“我‘打的’先把蘇教授送回去休息,然後給玉荷做點吃的帶來,一個多小時我就回來。”
紫薇說:“放心吧,夏露姨,您不必著急,我家裏沒什麽事,我在這照顧玉荷姨。”
蘇文軒站起身,看了看玉荷,這時玉荷突然睜開眼,她似乎聽見了他們在說什麽,便斷斷續續地說道:“蘇教授,謝——謝你…… 我——不會死…… 我要把你的書讀完……”蘇文軒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我還會來看你。”
歐陽玉荷閉上眼,淚水又一次流了出來。
蘇文軒回到家裏,見楊麗雅和羅婷婷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嘮嗑。“你來了,麗雅?”蘇文軒問候道。
“蘇伯伯,聽說您去看歐陽玉荷老師了?”楊麗雅站起來問道。
蘇文軒歎口氣道:“歐陽玉荷老師病了,我和夏露把她送進了醫院。”
“她病得挺重嗎?”羅婷婷關切地問道。
“看來比較重,不過打過針之後,好多啦。大夫說還要繼續觀察治療。麗雅,你好像有什麽心事?”蘇文軒望著麗雅說道。
羅婷婷倒了一杯茶遞給他,說:“先喝杯茶休息休息,麗雅已經把飯做好了,一會兒我們邊吃飯邊嘮吧。”
在飯桌上蘇文軒看出楊麗雅心事重重的樣子,又問道:“麗雅,你準是有什麽事,說出來聽聽。”
羅婷婷心情沉重地說:“嗨,別逼她說啦!玉鳳那孩子挺讓人操心的!”
“玉鳳?”蘇文軒不知他們指什麽事,笑著說道,“玉鳳不是招生大獲全勝嗎?真不簡單呀,全國招生!還聽說她的學生百分百就業,這更是奇跡呀!”
麗雅搖搖頭歎道:“蘇伯伯,您隻看到那些宣傳。其實裏頭有什麽貓咪,我們也搞不清……”
“怎麽還有貓咪?”蘇文軒不解地問道。
麗雅說:“蘇伯伯啊,我們都太天真啦!現在什麽坑、蒙、拐、騙都有啊!我是擔心玉鳳攪進那裏麵去呀!”
“怎麽會呢?”蘇文軒說。
“怎麽不會?”麗雅反問道,“她竟敢撒謊說自己是博士,你說她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哎呀,我還真沒有注意這個,”蘇文軒說。
麗雅繼續說道:“我看了她的招生廣告和招生簡章,上麵白紙黑字寫著‘歸國教育家、博士白玉鳳’,你說她膽子是不是夠大的?敢這麽吹?”
“你沒有問問她嗎?”蘇文軒說道。
“我看到後,氣得要命!”麗雅氣憤地說,“我打電話問她為什麽這麽寫,她還理直氣壯地說,歸國是真,大學校長也算得上是教育家;至於博士,她說她在讀新加坡的博士,明年就能拿到學位。蘇伯伯,你聽聽,玉鳳這不是明擺著弄虛作假嗎?”
羅婷婷也十分生氣地說:“真沒想到玉鳳這孩子如今變成這樣!”
“是啊,這樣做是不太好!做人還要誠實,honest 很重要啊!”蘇文軒說,“要勸勸她啊!千萬不要讓她這樣繼續下去!”
“慧覺擔心的事真的要發生啦!”麗雅皺著眉頭說道,“我對不起慧覺呀!”麗雅眼裏噙著淚水。
蘇文軒勸慰道:“麗雅,你也不要難過!玉鳳這孩子很聰明,隻要你把道理講清,我相信她會明白該怎麽做。”
羅婷婷起身要走,說道:“文軒,歐陽老師的一生也很淒涼,這段時間你好好陪陪她,我很理解她,我們都是女人。就像當年魯大姐理解我一樣,我也很理解歐陽老師對你的感情…… 你去吧,多照看照看她,不過你也要注意身體。有事打電話,我會隨時來陪你,麗雅也會隨時來幫你做飯收拾屋子。”
“謝謝你,婷婷!你們不用擔心我,紫薇和子騫也常來看我。你們回去好好開導一下玉鳳,她的前途無量,隻要走正路就行……”
楊麗雅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我們今晚回去就找玉鳳談。”
歐陽玉荷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由最要好的“閨蜜”夏露貼心照料,體力和精神都恢複了許多。夏露在玉荷麵前還是有說有笑,盡量讓她高興,可她已經從大夫那裏得知,玉荷得了肝癌,而且還是晚期,大夫說隻有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歐陽玉荷本人並不知道,可是這麽多和她相識的同事、朋友相繼來看她,她也暗自思忖,可能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她問大夫,大夫沒有透露;問夏露,夏露總是笑著說,不久會好起來,讓她不要擔心。
一天晚上,玉荷拉著夏露的手說:“夏露,告訴我真情吧!即使我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也會好好安排這最後的日子, 我不會這麽快就死掉的……前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媽媽,我上前和她說話,她拚命往後推我,說我不該來找她,說蘇教授不會讓我這麽快來她這裏。夏露,你說,我是不是不會這麽快……”
“玉荷,你別胡思亂想啦!”夏露說道,“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蘇教授說,他還準備和你再對詩呢!”“真的?”玉荷眼裏又閃出光芒,連聲說,“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夏露找大夫商量出院的事,大夫同意病人回家休養,蘇文軒也覺得回家休養更好些。於是夏露幫助辦理了出院手續,並讓弟弟袁華出車把玉荷送回了家。歐陽玉荷自從媽媽去世,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夏露就是她最親的“親人”了。考慮到玉荷身體還相當虛弱,夏露便住在她家,日夜守候著。
玉荷每天照照鏡子,自言自語地說:“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還要和蘇大哥對詩……”夏露每次見到玉荷在那自言自語,心裏都像針紮似的疼痛…… 她和玉荷都是一九五零年大學畢業來到鬆江師院中文係工作的,這一對年輕女孩從一開始就成為朋友,經過五十幾年的風風雨雨,現在已經是兩鬢斑白的老人,可她們仍情同姐妹,半個世紀的友誼讓她們誰也離不開誰。而今玉荷的日子不長了,夏露這幾天經常做噩夢,夢見玉荷離她而去,不管她怎樣喊她,她也不回頭。夏露在背後哭了幾次,可是在玉荷麵前還要裝作沒事的樣子,因為她知道,玉荷的心更苦…… 除了她,玉荷再也找不出一個人來傾訴內心的淒苦。自從蘇教授來到中文係,玉荷的心似乎就有了歸宿,她傾慕他,暗戀他,明知那是鏡中花、水中月,可她還是那樣癡心。她清楚地記得,五十年前,她們姐妹倆在桃源裏暢談“初戀”、暢談“愛情”的時候,玉荷就表示了自己已是“心如止水,再也不會有波瀾……”而且還發了一通“宏論”:“有的人可能一生嫁了幾個男人,有的可能隻嫁了一個男人,還有的從來沒嫁過人。我大概要屬於最後一種了。不過,對於我們女人來說,人生的意義不在於嫁過幾個男人,或者是否嫁人,而是在心中是否有過真正的愛……”夏露一想起玉荷的這些話,就覺得她是個非同凡響的女子,似乎在婚姻、愛情上有超凡脫俗的氣質。其實當時夏露就不相信她會“心如止水”,不相信她“再也不會有波瀾”,後來的事實證明了她的心起了“波瀾”,隻是這種“波瀾”沒有形成世俗中的戀愛和婚姻而已。夏露對她的觀點和做法並不認同,多次勸她找個如意郎君過上一個女人應該過的正常生活,可玉荷有自己的主張和信念。當夏露了解到她傾心於蘇教授的時候,也曾婉轉地勸告她扔掉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但玉荷硬是把自己的青春獻給那“柏拉圖式的愛”,夏露想,她自己是絕不會這樣做的,可是她不能不佩服玉荷對自己的追求勇往直前的精神。她認準了她所愛的人,即使不能相守,隻要有心靈的契合,她就非常滿足,更不惜耗盡自己的一生。佩服歸佩服,夏露還是為玉荷一生的孤獨、憂鬱和晚年的淒涼感到無比痛心……
玉荷在家療養期間,蘇文軒常來看她。蘇文軒知道她的來日不長,也深知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她的詩足以表明她對他的一往情深。他要最大限度地滿足她的心靈需求,她是他半生的紅顏自己,在她最後的日子裏,不管她提什麽要求,他都會滿足她。吃過早飯,他又來到玉荷家。夏露給他開了門,回頭向坐在桌旁的玉荷喊道:“玉荷,蘇教授來啦!”玉荷站起來想要走到門口去迎文軒。
“你坐,你坐,不要站起來,”蘇文軒一邊說一邊把帶來的進口藥品放在桌上,“你看起來臉色不錯,眼睛也更有神啦!”
玉荷知道那是安慰她,她哪裏談得上是“臉色不錯”,她心裏明白,隻是不願把事情說破而已。“有夏露陪伴我,我的心情就好了許多……”玉荷輕聲說道。
蘇文軒看著夏露說:“是啊,玉荷,人生難得有夏露這麽好的朋友,這也是你的幸福!”
“我知足,我知足,”玉荷說。
夏露笑了笑,對玉荷說道:“玉荷啊,蘇教授寬宏仁慈、憐香惜玉,對你百般愛撫,這才是你真正的幸福!”
玉荷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眼睛閃著光,望著夏露說道:“我們都是老太婆啦,你還和我耍貧嘴,你當是五十年前?”
“老太婆怎麽啦?”夏露仍不失年輕時的活潑和激情,故意提高了嗓門,“老太婆也有過青春,人的感情不分老少,越老感情越篤厚呢,是不是,蘇教授?”
蘇文軒知道夏露是為了讓玉荷快樂,便也打趣地說:“夏露小姐說得不錯,誰沒有過青春?青春活潑可愛,令人向往;但人到老了,情感也更豐富,更深沉,也更珍貴!夕陽無限好,紅霞滿天飛,我們就要盡情地享受這多彩的夕陽!”
“唉,可惜我沒有幾日了,恐怕享受不到這多彩的夕陽啦……”玉荷十分傷感地歎息道。
蘇文軒忙把話岔開,說:“玉荷,你來看,這是羅毅特意從美國給你寄來的藥……”
“謝謝羅先生啦,可惜對我已經沒有什麽用啦,”玉荷淡淡地說。
“哪裏?還是要積極治療嘛,”文軒說。
夏露覺得她應該離開,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和空間談談心裏話,便說道:“蘇教授,玉荷,我先回家看看,準備點飯菜,午間帶來,我們一起吃飯……”
“難為你啦,夏露,謝謝!”玉荷以感激的目光望著夏露。夏露走後,蘇文軒把玉荷扶到床上,讓她休息。玉荷似乎也很疲憊,躺在床上望著文軒。
“蘇大哥,靠這邊坐,”玉荷拍拍床邊。文軒靠在她旁邊坐下,握著她的手說:“歐陽小妹,你累了,閉眼休息一下吧!”
“不,難得我們靜靜地在一起,我要多和你說說話……”
“好,我們就說說話吧……”蘇文軒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說。
“蘇大哥,我能躺在你的懷裏嗎?”玉荷喃喃地說。蘇文軒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花白的頭發,玉荷欠了欠身,文軒順勢將她斜摟在懷中。“我——我好幸福……有你的陪伴,就是走在黃泉路上,我也感到好幸福……”淚眼婆娑的玉荷仰望著他,此時的他也潸然淚下,淚水滴在了她的胸前。玉荷不知哪來的力氣,兩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蘇大哥,你說人死後真的還有靈魂嗎?”“有,大概有吧……”蘇文軒隨意地說了句。玉荷的臉上浮出了笑容,說:“那我死後,我的靈魂會去找你,魯大姐會不會把我趕走?”“不會,不會!你魯大姐是天底下最仁慈善良的……”“那婷婷大姐呢?”玉荷像孩子似的繼續問道。文軒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笑著說:“也不會!”
玉荷閉上眼,靜靜地躺在他的腿上,嘴唇不斷地蠕動,好像在說什麽。文軒低頭看著她,看了好大一會兒,突然間,他眼中的玉荷好像變成了一個“嬰兒”,繈褓中的“嬰兒”——是那樣天真,那樣可愛……
夏露回來把做好的幾個菜放在桌上,笑著說道:“蘇教授,玉荷,看我做的菜怎麽樣?”
“好香啊,玉荷,你來聞聞,”蘇文軒故意說著讓玉荷高興。
玉荷笑了笑,到廚房拿出一瓶葡萄酒說:“我在這就聞到香味啦。夏露,難得我們能在一起吃頓飯,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今天就破例一起喝一杯吧!”
夏露有些疑慮,不敢讓她喝,蘇文軒向她使個眼色,說道:“好,好,我們就喝一點點。玉荷啊,你隻能喝一口,不能多喝,這可是大夫的囑咐啊!”
其實玉荷並不喝酒,隻是為了表示對夏露和蘇文軒的感謝才做了如此提議,而蘇文軒也是為了滿足她的這一點小小要求才答應了她。玉荷真的隻喝了一點點,臉有些緋紅,顯得很興奮,對著夏露和文軒說:“人的一生不必有許多朋友,隻要有一個、兩個真朋友就足夠啦。你們是我的真正朋友,我在另一個世界裏也會為你們禱告、祝福!夏露,回去告訴宗立本,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玉荷在此最後一次表示感謝,我怕我沒有機會再說啦!今晚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我的最好的朋友陪著我,我知道,我很快就要走了……”玉荷眼裏噙著淚花……
夏露心裏一陣劇痛,仍含笑說:“玉荷,你會好起來,會好起來!”
“你們不用安慰我啦,我什麽都知道。人終有一死,在你們的關懷中,我會含笑而去。”玉荷又望著文軒苦笑著說道,“讓我最後再叫你一次‘蘇大哥’,早些回去休息吧,這裏有夏露陪我……”
蘇文軒深情地看著她,點點頭含淚離去。
三天後,夏露來電話,說玉荷在醫院搶救。蘇文軒聽到消息,由羅婷婷陪同打車來到醫院。在急救室裏,夏露、宗立本、徐冠英、紫薇站在床邊守望著玉荷。蘇文軒見玉荷仍然打著吊瓶,夏露說這是醫生在做最大努力延續她的生命。玉荷仍然睜著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嘴角輕輕地動了動,但說不出話來。蘇文軒發現她的一隻手裏攥著他和的詩稿,他把她的另一隻手握在自己的手裏,輕聲呼喚著:“玉荷,玉荷,蘇大哥來看你了……”玉荷的雙眼眨了眨,眼裏又閃出光,她似乎認出了文軒,臉上浮出了一絲微笑,然後閉上了眼。夏露流著淚呼喊:“玉荷,玉荷,你醒醒……”玉荷再也沒有睜開眼,蘇文軒感到她的手逐漸涼了下來,他吻了吻她的手,把它輕輕放下。“走啦,走啦。她含笑而去,她的靈魂去了天堂。”蘇文軒沒有流淚,他看到她是含著笑走的。他合起雙掌,似乎在默默地禱告:“你的生命終止了,可你的生命所賦予的思想和靈魂還在,它可以超越時間,超越空間,超越生命,走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