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羅毅出走偷渡香港 光煜下鄉喜得紅顏
“羅毅,你看這張小報,廣州的紅衛兵組織了戰鬥隊準備到香港去鬧革命啦。”
“真的?香港?香港可是資本主義社會,怎麽能上那去呀?”羅毅不解地問道。
拿著小報的齊天聖把嘴一咧,嘲笑道:“你呀,隻能耍個小聰明,大道理你就不明白了。”
“什麽大道理?你別蒙我啦!”羅毅雖然有些不服氣,可也不敢在“齊哥”麵前太放肆,他畢竟是“齊天大聖戰鬥隊”的隊長。
齊天聖把小報舉在他麵前說道:“你看,人家是去香港發動窮人鬧革命,推翻英帝國統治,解救勞苦大眾。資本主義社會多麽需要我們去革命呀!”
羅毅疑惑地問:“齊哥,你是不是也想把我們這些哥們兒帶到那去鬧革命啊?”
齊天聖把臉湊到羅毅跟前,十分神秘地說:“羅毅,這戰鬥隊咱倆最鐵,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千萬保密。你發誓,絕對不說出去。”
羅毅舉起右手,發誓說:“忠誠齊哥,絕對保密!若有違反,天打五雷轟。”
“好,咱們是鐵哥們兒,就無話不說。你知道,咱們這個戰鬥隊可都是‘狗崽子’,爹媽差不多都是‘臭老九’。爹媽都想讓咱上大學,咱又都在附中,若不是‘文革’,我他媽早就上北大啦,你也是大學生啦。我都準備好好的,做了那麽多題,老師說我上北大一準兒沒問題。我姐就是北大學生,還沒畢業就趕上了。我還沒等考,他媽的也趕上了,你說我們冤不冤?”
“是啊,我們真是冤啊!”
“可是冤又能怎麽樣?我們在這沒有出頭之日啊!我們的戰鬥隊叫人瞧不起,到哪去讓人一問出身,咱就沒神氣兒了。可咱遠走高飛,飛到廣州,再跑到香港,誰知道誰呀?咱不就解放了嗎?馬克思不是說‘自己解放自己’嗎?”
“哎呀,大哥腦袋就是好使,令人佩服!”羅毅真的很讚賞齊天聖的聰明和才幹,覺得他的名字改得太對了,哪有“齊天大聖”辦不成的事呢?“齊哥,咱們怎麽去啊?”
齊天聖想了想說道:“我們人不能太多,咱們戰鬥隊八個人,人多目標大,不好辦事,我看除了我們倆,再找倆人就行。我想讓邱海棠跟著去,她可靠,看看你再找一個合手的。”
羅毅想了半天不知該找誰,說道:“邱海棠當然好了,她那麽崇拜你,肯定可靠了。可是我……”
“哎,我看薛莉莎對你挺有意思,不過她沒參加過校遊泳隊,不知她遊泳技術怎麽樣。”
羅毅問道:“還要遊泳技術?”
“當然啦。不會遊泳你能飛過去?”
“哦,是啊。我和她遊過,那次‘橫渡東湖’比賽,她也參加了,遊的還可以。”
齊天聖滿意地說:“好,我們就這麽定啦。每個人帶些錢,衣服,不要和家裏說上哪去,咱們秘密行動。我負責通知她倆,明天早晨八點在車站集合,不見不散。”
羅毅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家,跟著他的哥們兒東遊西蕩地鬧革命,今天待在這個同學家,明天又跑那個同學家,反正都是“黑五類”,“惺惺惜惺惺”,互相也都很關照。可是一旦真的要離開家,羅毅卻抑製不住內心的痛苦。媽媽雖然是“美蔣特務”,可她畢竟是媽媽呀!我走了,媽媽怎麽辦?姐姐在鄉下也不容易,怎能照顧媽媽?想到這裏,眼淚流了出來。可是,不走,有翻身之日嗎?走,還是要走。過去的革命者不都是拋家舍業嗎?羅毅啊,羅毅,丟掉兒女情長吧。想到這裏,他還是下定決心跟著“齊哥”闖天下。
第二天早晨八點,四個人如期到了火車站。火車站前的廣場人山人海,無數的紅衛兵打著旗的,背著包的,亂哄哄地往站裏擁擠。羅毅跟著齊天聖,領著薛莉莎和邱海棠拚命地往裏擠,總算擠進了站裏。站台上有人維持秩序,拿著大喇叭喊:“紅衛兵小將們,我們車站革命職工支持你們串聯,請大家維持好秩序,不要擁擠,去北京的列車就要開車啦。上不去的請等下趟列車……”紅衛兵們不顧一切地蜂擁而上,有的從車窗爬進去。齊天聖吩咐另外三個人在窗下等,他個頭大,很快擠進車廂,然後把他們從窗口拉進去。車裏擠滿了人,行李架上,座椅下麵都是人。雖然是深秋時節,人們臉上都冒著汗。車廂裏擠得水泄不通,連上廁所都很困難。十點鍾才發車,已經晚點一個多小時,一路走走停停,讓車讓道,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多鍾才到北京。
“咱們出不出站啊?”羅毅問齊天聖。
“不出,就在這等,看看有沒有去廣州的車。”齊天聖領著他們在站台繞來繞去,不斷詢問來往的鐵路工作人員,才弄明白去廣州的站台。於是他們又過了一個天橋,鑽了一個地道,才找到了去廣州的站台,一打聽,還有兩個小時才開車。他們坐在一個小賣亭外麵的長椅上,邊吃邊休息。一個多小時以後,一輛去廣州的空車開過來,齊天聖央求列車員開門讓他們進去休息,那位女列車員看了看他們。齊天聖說:“我們是去廣州參加紅衛兵解放香港誓師大會的。”“向革命小將學習,向革命小將致敬!”那位女列車員打了個敬禮,笑著開了門。四個人進了車廂,占了一排座位,高興地歡呼起來。邱海棠問:“齊哥,廣州有誓師大會嗎?”齊天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說:“鬼才知道”。過了一會兒,大批的紅衛兵和旅客擠到車上,又是擁擠了一路。
到了廣州出了站,四個人你瞅我,我瞅你,不知下一步怎麽辦。幸虧在車上遇到一個紅衛兵給他們寫了個地址,告訴他們有一個中學有紅衛兵串聯接待站。他們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那個地方,接待站的紅衛兵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接待站站長問他們有何打算,齊天聖說:“我們一組四人是從東北來的,我們的總部給了我們一個任務,就是調查香港邊境的階級鬥爭情況,以便將來如何到香港發動革命,請你們提供方便。”站長說:“好哇,你們的想法很好。我聽說我們廣州也有去邊境搞調查的。正好我們站有個同學家就住在邊境的一個小漁村,我讓他告訴你。”站長讓人把小劉叫來,說明了情況。小劉熱情地給他們畫出了路線圖並給了他們一張廣州與香港的地圖。齊天聖握著小劉的手說道:“謝謝,謝謝!謝謝你們對我們的革命行動的支持!”。“天下的紅衛兵是一家嘛!是應該的,哈哈,咱們都是跟著毛主席幹革命嘛!”
齊天聖他們在接待站待了兩天,上街買好一路吃用的東西,第三天一大早就往小漁村進發。他們打著“齊天大聖戰鬥隊”的小旗,一路碰上卡車坐卡車,碰上汽車坐汽車。傍晚他們便到達了小漁村。進村前,齊天聖讓他們坐在大樹下,商議偷渡之事。齊天聖臉色異常嚴肅,說道:“羅毅、邱海棠、薛莉莎,我們現在是四個螞蚱串一起啦,誰也別想離開。我可跟大家說好,我們這次是破釜沉舟啦,一定要偷渡成功!我們沒有退路,我們都是‘狗崽子’,在國內沒出路,與其像狗一樣地活,還不如闖出去。不論香港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們去定啦!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願意跟我走的,手握在一起,不願意的立馬走人。”話音一落,其他三個人都把手伸出,緊緊地握在一起。這時走過來一個漁民,肩上背著一個破漁網,上下打量著這四個紅衛兵。“你們從哪來呀?到這來做什麽啊?”
“大叔,您好!我們從東北來,想到這邊搞階級鬥爭狀況調查,”齊天聖客氣地向大叔介紹說。
“哦,原來是……跟我來吧,我會幫你忙。我姓王,叫我王叔就行了。”王叔說話很爽快。
原來那個漁民一看這兩男兩女的紅衛兵就知道他們要偷渡,因為他已經送走過兩批紅衛兵,也都借口到這裏來搞什麽階級鬥爭調查之類的事,也都是“狗崽子”、“黑五類”子弟。這個漁民之所以樂於幫忙,一是本人親屬中也有挨鬥上吊而死的,家裏現在還有個“狗崽子”親屬,所以他同情這幫人。再者,每送一批他還會有不菲的收入。漁民把他們領回家,讓老婆做頓魚給他們吃。幾個人好像遇上了“救世主”一樣,千感謝、萬感謝,一口一個“王叔”地叫著。白米飯、香氣撲鼻的燉魚讓本已饑腸轆轆的他們興奮不已,也沒客氣就大口地吃起來。
“你們是要偷渡吧?”王叔開門見山。
四個人吃了一驚,把飯碗撂下,瞪著眼瞅著王叔。
“不,不,王叔,我們不是……”齊天聖雙手有些抖動,兩個女孩嚇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王叔笑著說:“看把你們嚇的!這個膽還敢偷渡?實話告訴你,我已送走了兩批。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偷渡,還想瞞我?”
羅毅立即給王叔跪下,兩個女孩也跟著跪下。羅毅央求道:“王叔,救救我們。可別賣了我們呀,我們都是沒有辦法才離開爹媽呀……”
“起來吧,孩子。我會幫你們,當然你們也得交點偷渡費……”
“那是,那是。王叔,人民幣到那邊也沒用,我們帶的都給你。”
“好,孩子們。明天、後天你們跟我上海邊。齊天聖,遇到人你就說是我遠房的一個親戚,帶他們來這裏體驗漁民生活,這裏查的也挺緊,別說走嘴。”
連著兩天乘著王叔的漁船熟悉大海和海上生活,王叔也向他們講述怎樣避開風浪,在海中遊時怎樣保存體力。第二天晚上,王叔做了周密計劃和充分準備,給每個人帶了一個塑料救生圈。“今晚半夜,我把你們送出去,送到一半我就得回來,剩下的不太遠,應該能遊過去。會不會碰上巡邏艇,就看你們的造化啦。”齊天聖把大家剩的錢收集起來,一共二百多元和一些衣物,通通給了王叔。
王叔帶著四個人上了船,天上的星星被烏雲遮住,海上黑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兩個女孩回頭望望,眼淚奪眶而出。“媽媽,我走啦,我會回來看你呀……媽媽,媽媽”“不要出聲,不要出聲!”王叔小聲地喝住她們。船到了深海處,王叔叫他們趕緊下海往前遊,因為遠處的岸邊有零星的燈光,四個人從船上依次跳下去。“你們就朝燈光方向遊,老天爺保佑你們!”
邱海棠緊跟在齊天聖後麵,薛莉莎也緊跟著羅毅。海上風不大,四個人奮力地向前遊。遊了一會兒,薛莉莎突然覺得身子有些沉重,原來她的救生圈在漏氣。她有些驚慌,喊了一聲。羅毅回頭看看,不知怎麽回事,還喊她快點跟上。薛莉莎越遊越覺得沉重,漸漸落在後麵。她使足了力氣向前遊,可是手腳有點不聽使喚。一個浪花把她打了下去,她再也沒有力氣浮上來……當齊天聖他們三個人到岸的時候,才發現薛莉莎沒有跟上。羅毅捶胸頓足、痛苦不已。四個人拚著命冒險偷渡,最後還是少了一個。三個人麵向大海跪下,低聲呼喚著薛莉莎的名字。他們把毛主席像章從衣服上摘下,拋向了大海……
他們像要飯花子一樣邊走邊要著吃,好在香港人頗具同情心,看他們可憐,沿路總有人施舍給他們一些吃的。經過兩三天的艱苦跋涉,終於進了城。城裏高樓林立,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他們三個人在街上流浪著,突然有遊行的隊伍過來,而此時幾個警察正在人群中追趕一個小偷。遊行的隊伍頓時亂了起來,他們三人被衝散。等遊行的隊伍過去,羅毅到處尋找齊天聖他們倆,卻不見蹤影。
羅毅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大街上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到什麽地方。香港的夜晚是富人們交際宴樂的時光,大街上霓虹閃爍,歌舞廳裏傳出靡靡之音和女人們的嗲聲嗲氣。這就是資本主義,羅毅心裏嘀咕著。我在這倒是自由了,可我能活下去嗎?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裏有些恐懼。大街的燈光太刺眼,他轉向一條小街,順著小街向前走,不知又拐了多少彎,發現兩邊是一座一座住家的兩層樓房。走了大半夜,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腿也酸酸的邁不動步。看見一家門前有個門樓,他想這倒是個歇息的好地方。他蜷縮在石階上,耷拉著腦袋,很快就倒在石階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他做了個夢,夢見媽媽戴著紙做的高帽被幾個彪形大漢拖著,褲子被撕壞,腿也劃破,鮮紅的血滴在地上。“媽媽,媽媽!”他大聲喊叫。
“哎喲,這是誰家的孩子,太陽這麽高了還躺在這裏?”一個穿著華貴的夫人推開大門,驚奇地發現一個男孩躺在石階上,睡眼惺忪地喊著“媽媽”。跟在這位夫人後麵的年輕小姐不敢靠前,緊緊地靠在那位夫人身後。“阿貴,快過來看看!”夫人朝大門裏喊了一句。一個叫阿貴的中年男子跑過來忙問:“什麽事,太太?”“你看這個孩子,蓬頭垢麵的,好像很饑餓似的,到廚房拿點東西給他吃。”
羅毅似乎從夢中清醒過來,睜大眼睛望著那位太太,情不自禁地喊出“媽媽,媽媽。”那位太太被他喊得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說:“你這孩子,誰是你媽媽?想媽媽了吧?”
羅毅站起來,用力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太太。您太像我媽媽啦,剛才我在夢中夢見我媽媽被批鬥……”
那位太太仔細地上下打量著這個衣衫不整、頭發有些蓬亂的男孩。發現這個男孩長得很英俊,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舉止言談並不像是個流浪乞丐,眼神中透出一種智慧。
阿貴拿來一張甜餅放在羅毅手上,說:“行啦,拿著餅快走吧,不要待在門口。”羅毅連忙說了聲“謝謝!”
太太向阿貴擺擺手,說:“不要趕他,他不是乞丐。”太太的和善麵孔和雍容大度深深地打動了羅毅。他心裏明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能遇上這樣一位和善的太太是上天賜給他的機會。他靈機一動,馬上跪下,仰望著這位太太,說:“太太,您真是慧眼,我不是乞丐,我是從大陸逃過來的一個中學生……”
太太連聲說:“起來,起來,孩子,起來說話。”
羅毅沒有起來,說:“太太,請您收留我吧。我在這舉目無親,隻要您收留我,在您家做什麽活都行。”
“起來,起來,你跪在那怎麽說話?”太太有些命令似地說。
“請您答應我,太太。”
“好,好,你先起來吧。”
“謝謝太太!”
“你叫什麽名字?”太太問。
“我叫羅毅,太太,羅成的羅,剛毅的毅。”
“阿貴,先把他帶到下房,讓他洗洗,換換衣服,吃點東西,等我們回來再說。”太太說完和那位小姐下了石階向街裏走去。
“來,跟我來吧!”阿貴領著他進了大院。
院子很大,四周由近兩米高的銀色鐵欄杆圍起,每隔七八米遠有立墩,立墩上還有各種造型的小雕塑。這個兩層小洋房整體以白色為基調,正麵中部向前呈半圓形凸出,兩邊是露天潔白大石梯通向二層大廳。大廳兩側是半圓拱落地窗,上有銀色的浮雕裝飾。羅毅看著這雖不算雄偉但很精致的樓房,心裏暗想,這一定是個有錢人家,對啦,肯定是個資本家。可資本家的闊太太怎麽會這麽和善呢?過去在書上學到的是資本家殘酷壓榨工人血汗,是十分狠毒的呀,太太都是隨意打罵下人的,可這位太太卻不像是那樣。他邊看邊琢磨著,就放慢了腳步。
“快走,別磨蹭!”阿貴喊他。他跟著阿貴從右側徑直走到樓的後側。後側中間是個木製雕花對開大門,兩側各有兩個較小的門。二樓有全通的長條陽台,透過陽台可看到幾個乳黃色的木門以及乳黃窗框的窗戶。阿貴領他從後側大門進去,拐到一個大廚房,讓一個廚師模樣的中年婦女給他拿點吃的。“這是太太的吩咐,吃完飯我還要領他洗個澡,”阿貴向那個中年婦女說,並示意讓羅毅坐下。羅毅邊吃邊和阿貴聊天,不停地問這問那。
“阿貴叔,太太這人真好。”
“那還用說,我們做下人的沒有一個不說太太好的。太太是個慈悲心腸,篤信基督教,這不,今天早晨和小姐去教堂做禮拜,每個禮拜天都去。”
羅毅隻聽媽媽說過基督教,可從來沒見過基督徒。他還記得在“文革”“除四舊”的時候,他跟著學校的紅衛兵去砸教堂,那些基督徒們聽到風聲都嚇跑了,他們一個也沒有看見,而今卻在香港親眼看到基督徒。他問道:“這家的老爺也是基督徒嗎?”
“是啊,全家都是,姬姓是個大家族,都信基督教。老爺年輕時就從台灣來到香港做買賣,越做越大,才到今天這樣,這也是上帝的恩賜啊!”
“貴叔,你跟老爺多少年啦?”羅毅好奇地問道。
“二十多年啦。我從小就沒了父母,成了流浪兒,太太從街上把我撿回,那時我才八歲,看我可憐就把我留在府上。羅毅啊,我看你也不像流浪兒,怎麽跑到香港來啦?”
“唉,說來話長啦……”羅毅歎口氣說。
“你吃完啦?我領你去洗個澡,換換衣服。一會兒太太回來還要問你話呢。”羅毅隨貴叔到了一個小洗澡間,貴叔告訴他怎樣用冷熱水和淋浴噴頭,他聽得津津有味。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家裏還能洗澡,感到很新鮮。貴叔拿來一套自己穿過的衣服,羅毅穿上還很合身。
“嘿,沒想到你一洗、一換像換了個人似的,挺標致的小夥呢。”
貴叔的誇獎讓羅毅增強了信心,本來自己就是漂亮小夥嘛,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女同學追過他?羅毅想到這裏心裏美滋滋的,心想,太太準會喜歡他。
一個年輕女傭來找貴叔,說太太在前廳要見那個男孩。
貴叔把羅毅領到前廳剛要走,太太說:“阿貴,你先別走。”阿貴在一旁站著,不知太太要說什麽。
太太看了看剛剛洗浴過的羅毅,笑了,說道:“哎喲,像變了個人似的,滿英俊的嘛。你今年多大啦?爹媽是做什麽的?為什麽跑到香港來?”
羅毅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身世、媽媽的被鬥和偷渡時失去了一個同學的遭遇講給太太聽。太太聽著,顯得很傷心的樣子。
“你到現在也沒見過你爸爸嗎?”太太問道。
“我從來沒見到過我爸爸。聽媽媽說過,我爸爸在解放前是國民黨情報部的,在倫敦大使館工作,後來可能去了台灣。我媽和他離了婚,我跟我媽姓,所以姓羅。”
“哦,那你身世還挺複雜,待在大陸是要挨整的。你在大陸讀到高中了嗎?”
“是,太太。我已讀到高二,若沒有‘文革’我早就上‘清華’了。”
太太聽了哈哈笑了起來,麵向阿貴說:“哎喲,你瞧這小夥子,雄心還挺大呢。”阿貴附和著說:“可不是!口氣還不小呢!”
“阿貴呀,我看這樣吧,這孩子也沒地方去,就留在這吧。你給他安排個差事,就在你手下,他一個學生也幹不了啥,你教教他。”
“是,太太,”阿貴應答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