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萬發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2016-09-19 04:12:00) 下一個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

我 有幸與王世襄(1914-2009)先生在一個研究所共事多年,親耳聆聽他老人家12年的教誨。若說我們是“同事”,實在不敢當。論年齡,他是我的父輩; 論資格,他是文物界老前輩;論人品,他是我們年輕人學習的楷模。王先生涉獵的領域相當廣泛,在古代漆器、明式家具、書畫法帖、古琴等方麵造詣極深。最令人 叫絕的是,他精通北京玩家的各種遊藝,被譽為“京城第一玩家”。京城八旗子弟玩物喪誌的遊戲,經他妙手回春,成了北京民俗遊藝文化;廚房炊事不再枯燥無 味,生活被他演繹成了一門藝術。

生活原來是一門藝術

王世襄從小受西洋教育,小學到高中就讀北京一所美國學校。1948年,在 美國考察博物館時,王世襄操一口純正而流利的英語,人家認為他是在美國長大的呢。中國讀書人講究琴棋書畫全麵發展,王世襄彈一手好琴,在美國考察時隨身攜 帶一張元代琴師朱致遠製七弦琴在美國各地考察,不失時機地宣傳中國古琴文化。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據 說王世襄家藏的“大聖遺音”琴可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琴相媲美,屬於同年代、同品題的宮中藏琴。1948年,王世襄夫婦“鬻書典釵”,以傾家之資,從一位藏 琴世家手中求得此琴。王世襄本人並非古琴專家,他的夫人袁荃猷卻是古琴一代宗師管平湖的入室弟子。家中藏有的幾把傳世名琴,都是夫人袁荃猷追隨管平湖學 琴、撫琴的日常用器。夫人久病辭世,王世襄悲痛恒久,不忍睹物思人,便將家中所存古琴連同與夫人共度幾十歲艱難時光的各種珍藏,交付古玩市場拍賣。

那 把“大聖遺音”琴,在嘉德“儷鬆居長物”拍賣會上竟然拍出了891萬元人民幣的天價,創出中國古琴的拍賣紀錄。然而,就在這樣一琴值萬金的賣場喧囂之中, 王世襄卻輕輕一揮手,將家藏的另一張同是傳世稀珍的宋琴(一說明琴),無償送給了一位年輕琴人——曾跟隨袁荃猷學琴的學生某君。據說,當日看王老事忙,某 君上門搭手相助。他說:“你懂琴,這張琴,你拿去。”

王世襄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中國人的生活,中國人的工藝美術——生活習俗,以及遊藝 情趣等,也能體現中國人的偉大。現在這個北京城,越來越不像過去的老北京了,就是那些故舊的東西、傳統的東西,都已經被西洋東西全取代了。我覺得,這很不 合理,而且很危險,實在不應該!中國的傳統文化需要保護搶救的實在太多了,希望人人都不要數典忘祖才好。”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有 一次,某電視台拍攝反映老北京的英語節目,導演慕名而來,請他講北京人養蟈蟈、鬥蛐蛐兒。王世襄用中文講,一位漂亮的女主持當同聲翻譯。這可不好翻譯,我 站在一邊看熱鬧。在導演的指揮下,攝影機開拍,女主持剛翻譯了幾句,王世襄就不耐煩了,問道:“我能不能自己用英語講?”導演大為驚詫,沒想到這個老頭居 然會講英語。

王世襄就從養蟈蟈兒的葫蘆講起。他說:“國產電視劇《末代皇帝》有個鏡頭表現溥儀從懷裏掏出一隻葫蘆,一隻蟈蟈兒從裏麵跑了出 來。”王世襄對著攝影機鏡頭,用流利的英語侃侃而談。他說:“這個鏡頭設計得挺合理,表現溥儀玩物喪誌,可是他拿的那個鑲象牙口的葫蘆不太對頭,那不是養 蟈蟈兒的,而是養油葫蘆的。”我從小在京城長大,對北京玩家的各種花樣略知一二。我一聽就樂了,導演大概不知道什麽是“油葫蘆”。這是一種類似蟋蟀的鳴 蟲,一般寄生在老房子的牆縫裏,比蟋蟀笨拙,容易捕捉。

京城八旗子弟以冬日養秋蟲兒為時尚。有點本事的玩家鬥蟋蟀,沒本事的才養油葫蘆。養 蟲兒的葫蘆花樣繁多,製作起來頗耗時工,先摘生葫蘆晾幹一年,等候它變得質堅,再量材而製,先截上葫使平,入油溫炸,待其色變微黃,取出晾幹,再以絲帛摩 挲,使其光潤,截口之上用紅木或柴木做蓋兒,更為講究的就是溥儀玩的那種象牙材料製作的葫蘆,蓋兒上還雕上“五蝠捧壽”、“魚躍龍門”等吉祥語。據說鹹豐 年間恭親王有個蛐蛐兒葫蘆,價值十萬兩白銀。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這個英語電視節目是拍給外國人看的,王世襄批評道:“北京玩家冬天養秋蟲相當講究,不同的秋蟲用不同的葫蘆來養,海外一些Delear(古董商)不分青紅皂白,幾乎所有裝蟈蟈兒的葫蘆一律稱Cricket Cage(蟋蟀籠),還印在拍賣圖錄上。太露怯了!”

在 北京玩家種類繁多的遊藝之中,最高境界是玩鷹。鷹可不是那麽好玩的,至少要“過五關斬六將”。據王世襄總結,這五關是打鷹、相鷹、訓鷹、放鷹和籠鷹。第三 關“訓鷹”,北京人俗稱“熬鷹”。新捕獲來的野鷹亦稱“生鷹”,主人為了馴服生鷹,要連續幾天幾夜對它實施騷擾,讓野鷹不能睡覺,謂之“熬鷹”。經過少則 一周,多則10日不間斷地熬馴,生鷹才能馴服,按照主人的指令起飛捕捉野兔等獵物,然後將獵物叼回後交給主人。沒有主人指令,這頭鷹絕不染指獵物。

王世襄是玩鷹高手,在燕大讀書時,結合捕鷹、馴鷹、放鷹的實際體驗,在《華光》雜誌上發表了一係列玩鷹的文章。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王 世襄還能燒一手好菜。我曾經問他怎麽學的廚藝,王世襄告訴我,他小時候家境比較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從小吃喝玩樂慣了,解放後沒有這個條件了。怎麽辦 呢?隻好自己學著做。當年北京各大飯店的名廚師,每天早上到朝陽菜市場為飯店買菜。菜市場開門之前,他們在大門口打太極拳,或者相互交流廚藝。

王世襄發現這個秘密後,每天一大早也到朝陽菜市場打太極拳,混在北京各大飯店名廚堆裏偷聽他們交流烹調技術,不久就入了門,烹調術與日俱增,並且有所發明。他還不知“天高地厚”,在朝陽菜市場門口與這幫廚師交流起烹調技術,那些大師傅以為他是京城哪一家大飯店的名廚呢。

王 世襄做菜頗有特點,素菜葷做,葷菜素做。換句話說,就是用做魚的方法燉豆腐,用炒肉的方法炒白菜,名曰“素菜葷做”;葷菜則相反,用做白菜的方法做魚,用 炒青菜的方法做肉,這樣吃起來不膩口,名曰“葷菜素做”。我吃過一次王世襄炒的白菜,裏麵好像放了糖和黃酒,盡管這道菜沒放肉,吃起來味道卻像糖醋裏脊。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1943年冬,王世襄從淪陷區到重慶找工作,一心想去李莊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工作。就請梁思成帶他拜見所長傅斯年。傅斯年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王世襄回答:“燕京大學國文係本科及研究院。”傅斯年說:“燕京大學畢業的不配到史語所來。”王世襄隻得赧然而退。

1946 年11月,南京舉辦《勝利後第一屆文物展覽》,王世襄和故宮人員押運部分楊寧史(W.Janning)銅器參加展覽。會後,杭立武召集“清理戰時文物損失 委員會”委員開會,決定派員赴日交涉索還戰時損失文物。原擬請德高望重的徐森玉前輩前往,因徐年事已高,改派王世襄赴日。那天與會者有傅斯年、梁思成、李 濟、徐森玉、蔣複聰、曾昭燏等位先生。

傅斯年認出王世襄,對他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你去日本工作,追索文物當和在平津一樣,要非常非常aggressive”。這個表示“好鬥”的英文詞是傅斯年的原話。第二句是,“那年在重慶你來見我,我不知道你還能工作。如果知道,我就把你留下了”。王世襄回憶說:

我 受寵若驚,十分感激。但心中清醒,並未得意忘形。傅先生所謂留下我,是派我做一些辦公室總務處的跑腿聯係工作,而不是學術研究。他對燕京大學畢業人員不配 進史語所的信念是根深蒂固、堅定不移的。因為燕京大學確實沒有請到王國維、陳寅恪那樣的國學大師擔任教學。我自恨緣慳。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燕 京大學人才濟濟,侯仁之、周一良、陳夢家、餘英時、張廣達等“燕大才子”,無一不是中國當代學術的風雲人物。侯仁之是中科院院士,餘英時、張廣達是台灣 “中研院”院士。經陳寅恪推薦,燕京大學研究院尚未畢業的周一良,就在1936年進入史語所任職,竊以為,王世襄之所以在傅斯年那裏吃了“閉門羹”,問題 恐怕出在他當年一事無成,而且不能證明自己將來會有什麽出息。事到如今,有些“學院派”學者仍對王世襄的學術水平持保留態度,遠不及他在廣大民眾心目中 “京城第一玩家”的尊貴地位。無論如何,傅斯年在李莊對他的激勵,成了王世襄後半生發憤圖強的重要動因之一。

王世襄的人生道路一直坎坷不平。日本投降後,經馬衡、梁思成推薦,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先後收繳北京、天津上千件散佚的珍貴文物,還收繳流失日本的古籍善本一百多箱。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1949 年,他謝絕了在美國的各種工作機會,毅然返回祖國。王世襄本打算在故宮博物院幹一番事業,萬萬沒想到在“三反”運動中遭到更為沉重的打擊。審查組懷疑他在 “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工作期間牟取私利,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下了大獄。飽嚐手銬腳鐐滋味,還染上了肺結核。

盡管“審查”結果證明無罪,仍被開除公職,被迫離開文物係統。禍不單行。1957年“反右”運動中,他又在音樂學院被打成右派。那個時代最倒黴的事兒,一件不拉全讓王世襄趕上了,他在《自珍集》序寫道:

大 凡受極不公正待遇者,可能自尋短見,可能鋌而走險,罪名同為“自絕於人民”,故萬萬不可。我則與荃猷相濡以沫,共同決定堅守自珍。自珍者,更加嚴以律己, 規規矩矩、堂堂正正做人。唯僅此雖可獨善其身,卻無補於世,終將虛度此生。故更當平心靜氣,不亢不卑,對一己作客觀之剖析,以期發現有何對國家、對人民有 益之工作而尚能勝任者,全力以赴,不辭十倍之艱苦、辛勞,達到妥善完成之目的。自信行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當可得到世人公正、正確之理解與承認。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誰 能想到,王世襄辛辛苦苦為國效力,卻在偌大北京城分不到一處住房。我們幾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在研究所沒幹幾年,都分到了京城一處樓房,究其原因,王世襄 在朝陽區芳嘉園胡同有一處祖上傳下來的老宅,要想分新房先得交這個宅院。芳嘉園王家老宅,本是一個環境幽靜的庭院,朋友相聚,甚得樂趣,不幸在“文革”中 糟蹋成了八家人共住的大雜院。

唐山大地震後,這個小院的房子,可謂“屋漏又遭連夜雨”,全成了危房。更令人擔憂的是,珍藏明式家具的三間北 屋後牆,正是後院五家住戶所搭的小廚房的後牆。這些小廚房都用油氈覆頂,距離北屋房簷隻有三尺,一旦誰家廚房不慎失火,北屋連同這些曆時數十年收藏的明式 家具都將付之一炬。

更有甚者,房管局安排搬來的新住戶,竟然是一個白鐵匠,整天打鐵、焊洋鐵壺,他的老婆則撿拾垃圾,堆得滿院都是。為此,王世襄多次到街道辦事處、房管局、文物局等主管部門反映情況。有關部門派人查看後,隻送來幾個滅火器,敷衍了事,實質問題卻一件都不給解決。

為中國學術贏得榮譽

王 世襄一生出版了31種著作。如果問哪一本書最重要,無疑是《髤飾錄解說》和《明式家具珍賞》。前一本書是王世襄在學術界嶄露頭角的成名之作,初稿在 1958年以自刻油印本流傳於世;後一本書則是他躋身於世界學術之林的經典之作,多次再版,並譯成英、法、德三種文字,連同中文共有9個版本流傳於世。這 本書讓整個世界領略了中國古典家具之美。

“京城第一玩家”——記王世襄先生

牛津大學教授柯律格(Craig Clunas)在《靈感的共鳴與萬物》一文寫道:

早 在1940年之前,明代的家具就已成為歐美學者的研究對象,但是他們錯誤地認為,中國古典家具的藝術成就在其產生地無人研究、被忽略以至被低估了,在某種 意義上他們還將其歸功於西方的“發現”。王世襄不僅用他多年的研究,也借助為國外所不了解的收藏鑒賞的有緒傳統,指出了家具的研究在中國現代性文化的創造 中占據著重要的核心位置。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王世襄的名作《明式家具珍賞》,正是《史記·太史公自序》所言“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世聖人君子”的不朽之作。他不僅為中國文物界和收藏界做出重要貢獻,而且為整個中國學術贏得了榮譽。轉帖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