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一樣的目光
星期五,我吩咐手下開始做清潔,每到星期五冷庫地麵也需要清理。歐黛沙已經開始學會偷懶了,她學會偷懶的速度比我快多了,我吩咐她做的事,她一點不含糊地很快轉給了一個男臨時工去做,她自己就到處看看,好象已經成了當家的人了。我也不說什麽,因為,每個人的風格不同,我肯定不會象塔尼亞當初對待我一樣對待我的新手下,也不會象印度人對待我一樣給歐黛沙穿小鞋,她現在翅膀還是軟的,愛咋樣就咋樣吧。
可能是星期五的原因,我們做完清潔把兩個包裝機打開,本安排我包裝新品種,是一種蛋黃調味醬,做沙拉用的,本又安排我的兩個手下繼續做前一天餘下的有機湯,他們需要用雙標簽機。來福尼在前麵把兩袋有機湯一正一反放到兩個格子裏,傳送帶送到打印頭下,一個兩邊有粘度的標簽就會印在兩袋有機湯上麵,再傳送下去,歐黛沙就在後端裝箱。可是明顯缺少了一人碼貨。那個早上來的臨時工本安排給了我幫忙,因為我手上的醬料袋麵很髒需要用抹麵一個個擦幹淨再裝袋,我少了一個貼雙簽的程序,但一樣缺少一個碼貨的。不過,我告訴臨時工,可以兩邊跑,一邊清潔袋子,一邊碼貨。星期五了節奏緩慢,就這樣已經不錯了。
就在我往紙箱裝袋子時,我發現了阿潤,他和我麵對麵站著,站在了我的兩個新手下的地盤,不知要幹啥。他一會看看雙標簽機,打印頭卡卡地把黑色標簽印在兩袋有機湯袋上,他好奇地看,還問歐黛沙和來福尼,這東西還很神奇地雲雲。我的兩個傲視群芳的新手下,根本不知道阿潤是誰,不知道他曾是這個包裝部的老大,以為他也是一個臨時工,因為另一個臨時工穿的製服也是紅色的,和阿潤的一模一樣的。而阿潤也壞壞地不做說明,顯出孩子似的天真,我的兩個手下對他不冷不熱的,而且命令他碼貨,就差說,你廢話少說,幹活要緊。阿潤一看他熱臉貼在了冷臉上,把頭完完全全扭向我,不再搭理我的兩個新手下。他拿起一個大紙箱,看了我一眼,說,凱歐好久沒來了吧。我說,是呀,凱歐可能想要一個更好的工作。阿潤說,你會不會也象凱歐一樣,想要更好的工作。我說,當然可能了,某一天你見不到我的話,我就飛走了。阿潤和我說話的時候,眼中有一種熱望流動,我們又是麵對麵,他有一種氣場,和我的氣場對接,可能阿潤也寂寞了一個月,那一個月他在接受新崗位的培訓,緊張陌生,和他合作的又是一個臉老是緊繃的白人老頭,他可能也是懷念我和凱歐在一起的日子,我們談到凱歐,而凱歐已經走了,現在的格局,新來的人都不知道阿潤是誰。阿潤有些感慨,可是他是一個樂天派,他站在我對麵,看到我,居然又想唱歌了,我不知他多久沒有唱歌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本如說,阿潤見了我就想唱歌,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阿潤和我沒說上幾句話,果然想唱歌,他似乎有著抑製不住的高興,發自內心,也讓他驚訝。而我,可以感覺得到,阿潤的興奮。阿潤說,本讓他臨時幫忙一下,一會還會有臨時工上來。阿潤一直臉向著我說話,我的兩個新手下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反正他們傳送帶的箱子都滿了,需要人來碼貨了,我的眼睛朝傳送帶一瞟,阿潤馬生領會了我的意思,就象從前一樣,不需要多說什麽,他把我手下和貨很快就碼好了,歐黛沙還有點納悶,這個“臨時工”怎麽都不需要教就會那麽複雜的碼法。阿潤碼完了他們的貨,對我說,你這邊也沒人碼,要不要我也幫忙碼,我說,隨便你了。可是,我也是第二次包裝蛋黃醬,第一次是在樓下給他們幫忙,碼法有點不記得了。阿潤自己擺了一會箱子,有點暈菜,說,這個怎麽碼呀。我沒理他,因為我知道阿潤一向聰明,自己擺吧擺吧就知道怎麽擺了。
可是阿潤大喊我的名字,我隻有走過去,我發現他的擺法很奇怪,我原來擺過一次,我重新擺了一下,他有點不相信我的擺法說,這對不對呀。我說,我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目光中有懷疑,不知是懷疑是明知不說,還是故意在逗他。他說,到底是怎麽個擺法啊。我說,你自己悟唄,許多事不是人教的,要靠自己來悟的。阿潤說,那我要做錯了怎麽辦,我說,你做錯了算我的。阿潤不願意了,他輕輕搖搖頭,似乎在說,我一個大男人,要你替我扛著嗎。他對著本的背景喊到,本,本。我知道他想問本擺法,可是本沒有聽到。他自我解嘲地說,本,你為什麽聽不到我的呼喊啊。我看阿潤那個樣子實在好笑,我俯下身,把貨擺好,阿潤也看出眉目了,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擺法是正確的,他對我有著一種生氣,明明知道怎麽擺,還說不知道,是我小小的戲弄,阿潤全參悟到了。我心裏暗笑著,小樣的,就興你以前耍我,我有機會也會耍你一下下的。可是還沒等阿潤把貨擺完,本就帶著另一個臨時工來了,本說,阿潤你可以忙你自己的一攤子事了。阿潤有點不情願地離開了。
我突然想起了我和阿潤第一次分開的時候,他和我說了好多話,其實就是本安排他和另一個人培訓,要我一個人獨自完成自己的工作那樣一件簡單的事,阿潤看我的目光都帶著淚痕,他說了好多好多,最後一句話說,我就是想讓你知道這些。從那以後,他就接受了一個全新高工資的崗位,我們雖然也常常會見到,但最多就是打個招呼,彼此很少再說話了。可是這個星期五,他重新回到包裝部,他似乎有好多的話想和我說。他的目光被他滿腹的話都擠兌得含義豐富了。可是,本沒給他更多的時間,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了。
我很快就把手上的一批貨完成了,我拿著最後一袋,想到冷庫查看一下,看有沒有同批沒包的貨留下來。可是冷庫裏亂七八糟的,找同批次的貨很難,我正彎腰找著貨,冷庫中間的小門打開了,我目光迎上去,看到進來的人居然是阿潤。阿潤把門關上,和我目光對視有二十秒鍾,我們都震驚了,他沒想到我會在裏麵,我沒想到他居然會來冷庫。那短暫的對視,好象有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阿潤的目光是可以吃人的,是可以滴血的,是可以凝固時間的,不知為什麽,我們都不會說話了,說不出是因為驚訝,還是別的什麽,或者這正是他所期待的那一幕,因為不知說什麽,而目光卻又不分開,我們自己都嚇到自己了,瞳孔放大,裏麵有萬萬千千的變化。我突然感覺阿潤好象好象很想抱住我,可是,可是,我們都沒有向前走一步,冷庫的低溫似乎提醒了我們,阿潤說,本讓我來把冷庫整理一下,說,裏麵太亂。我不知所措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找貨狀。這時,本進來了,看我在找貨說,你確信你那批貨是完成了,應該不會有餘下的,我拾起一袋貨,上麵的日期不清,整個貨架上的那一起的貨都是日期不清晰的。本說,等你咖啡休息回來你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日期不清的用酒精擦掉,然後重新打日期上去,再包裝,我一聽,這相當於替別人返工,我皺眉歎了一口氣,本和阿潤相視都笑了。
我休息回來時,發現阿潤正從我我包裝的地方出來,和我麵對麵,他看著我的眼睛,一直看著,看得我,不敢再看他了,阿潤啊,為何那麽喜歡看我的眼睛,而眼睛是最誠實的心靈的窗戶,我躲開他的目光,我的餘光告訴我,阿潤期待與我目光相遇,他是想解開一個方程,關於目光的方程,而我是不合作的,我要逃跑,他的目光太熱烈,他的目光流著蜜,他的目光可以融化我心中的堡壘,我怕了。我怕了還不行嗎,我的餘光告訴我,阿潤一直在看我,也知道我在故意躲他,不看他,他也知道,我是明明看到他了,我們是麵對麵走過。他是一個聰明人,他觀察我,研究我,他的腦袋瓜子一定在想著什麽,而我把自己包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讓目光跑出去泄露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