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嬰是怎樣練成的

最近，中國擬在其治安處罰法第三十四條增加兩項關於公共場所著裝要求的條款，就是下麵所列的第二、三項。

第三十四條 有下列行為之一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或者一千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十日以上十五
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五千元以下罰款

(一)在公共場所從事有損紀念英雄烈士環境和氛圍的活動的
(二)在公共場所或者強製他人在公共場所穿著、佩戴有損中華民族精神、傷害中華民族感情的服飾、標誌的;
(三)製作、傳播、宣揚、散布有損中華民族精神、傷害中華民族感情的物品或者言論的;
(四)褻瀆、否定英雄烈士事跡和精神,宣揚、美化侵略戰爭和侵略行為,尋釁滋事,擾亂公共秩序的;
(五)以侮辱、誹謗或者其他方式侵害英雄烈士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
(六)侵占、破壞、汙損英雄烈士紀念設施的.

這兩項在民間引發熱議，反對聲極高，大概率是通不過了。我感到好奇的是，好像沒有人對三十四條的其他幾款有任何意見。是大家都認同，還是法案早就通過了？如果二三條被否決，其他條款得以順利通過，那將又是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成功範例。

在我看來，法律條文必須是嚴謹的，定義清晰明確的。這些條款裏的英雄烈士，有明確的範疇和對象麽？遠的先不說了，最近有個地方公然拆毀關公廟，民憤極大，按這條得把縣長拘留了。關二爺算不算英雄烈士？我看應該算。有人會說三國那是內戰，要抵抗外侮的才算，比如嶽飛文天祥史可法那樣的。不過蒙古韃子和女真人後來都做了中國的大老板，被奉為中華正朔。反抗他們，好像也英烈不到哪裏去。

當然這幾位的英烈形象在民間已經定格，基本不會有人跟他們過不去，不像有些曆史人物爭議就比較大。比如大唐名將張巡，死守孤城以身殉國，可歌可泣。但因為糧草斷絕，他一邊作戰一邊帶頭把自己城裏的老百姓不論肥瘦吃了個幹幹淨淨。這樣的人，算英雄烈士嗎？到底罵得還是罵不得？還有大漢奸汪精衛，萬夫所指，好像罵他是理所當然人畜無害的。但汪年輕時也是革命誌士，刺殺大清親王，舍身取義。那是不是中年油膩後的汪精衛可以罵，年輕時的汪精衛就罵不得呢？還有在孟良崮戰役中一戰成名的國民黨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妥妥的抗日名將，算不算英雄烈士？估計大部分人都說不算，因為他晚節不保，站錯了隊。可是那時候，國民黨政府才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啊。做為政府軍將領，他明明是盡忠報國壯烈犧牲的好不好？

所謂英烈，大部分時候都是跟立場相關的。征服者眼中的英雄，往往就是被征服者眼中的屠夫和劊子手。所以三十四條中的英烈，應該僅限於“我們的”英烈，也就是中共黨史上的英雄烈士。忽然想起來，一年前有個媒體人羅昌平，就因侮辱誌願軍英烈被關了大半年。那時候，已經有了這個法律條款麽？如果沒有，是根據哪個條款呢？還是僅僅根據大老板的臉色凝重程度？

羅昌平侮辱英烈，強烈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但是感情，包括強烈感情，都不大適合寫進法律條款。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多愁善感。黛玉葬花宋玉傷秋，也不能把老天爺揪下來拘留幾日。當然可以在感情前麵再加上“廣大人民”，“中華民族”這些定語以示正義。問題是多少人就算“廣大”呢？三人成虎，兩個女人一台戲，拘留前先搞個民意測試麽？

真正要有操作性，就應該搞個英烈白名單，誰可以侮辱誰不可以，人手一份高考必備，這樣才算有據可查。誰誰誰學藝不精孤陋寡聞，冒犯了名單中的英烈，互聯網都有記憶。下次說話讓大老板不悅了，就可以翻出罪證，罰銀若幹再關你半個月，來個人間清醒。

聽起來是不是很麻煩？未曾開言先轉腚，還要再查個白名單。但是，此中有深義，欲辯已忘言。

在我看來，如果一個國家的政府，規定它的國民應該怎樣吃，怎樣穿，怎樣說話，民眾的智商情商就會有下降的趨勢。中國被詬病為巨嬰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比較正能量的說法是，“中國人是幸運的，因為總是被我們當中那些勇敢的人保護得很好”。好像中國人天生就需要無微不至的細心嗬護。

說起巨嬰症，不得不提前幾年有個中年男人帶父母去瑞典旅遊的非典型範例。因為飛機是半夜才到，精打細算的他們就少訂了一天旅館，希望酒店能讓他們提前入住，實在不行就在大堂沙發上湊合一晚。誰知如此正義的要求竟然被酒店拒絕，據理力爭後甚至被酒店召來的警察強行帶離。奇妙的一幕發生了，他的父母就勢在地上翻滾，哭天喊地。見此情景，本來以為他們見過世麵的兒子會趕緊上前拉父母起來並曉以大義，誰知道大孝子竟然也順勢往地上一躺並大聲喊叫，讓在場的警察不知所措一臉懵逼。神奇的一家人，齊心合力，在異國他鄉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悲喜劇。

對巨嬰們來說，這樣的法律條款可能讓他們感覺舒適甚至安全。但政府並不是真的保姆，而是無情的國家機器。民主社會，民眾隻應該讓渡給政府最低限度的權力，而不是全部，來達到社會的治理要求。三十四條的全部條款，就像那個奇葩的“尋釁滋事罪”一樣，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被濫用，成為套在民眾頭上隨時可以降臨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