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故事4 學問之光
我堂弟紀愛堂先生說過一個故事：
有位老學究晚上走路時，忽然遇到了他的一位已經去世了的朋友。
這位老學究也是有種，認為自己一向剛正不阿，鬼也奈何他不得，所以他也不怕鬼，還上前去跟他的鬼朋友打招呼：“你這個時候上哪兒去？”
鬼朋友回答說：“我現在在陰間當差，閻王爺派我去南邊的村子裏勾取一個人的魂魄，正好跟你同路。”
於是一人一鬼一起往前走，不久來到了一間破舊的屋子前麵。
鬼朋友說：“這是個讀書人的住處。”
老學究就問：“你怎麽知道的？”
鬼朋友回答：
“一般人白天都會忙忙碌的，心性靈氣都被世俗汙染淹沒了。隻有在睡覺的時候，人心中才會不起雜念，元神才會清朗澄澈。這時，他胸中讀過的書，每一個字都會吐露光芒，從全身的毛孔向外散發開來，那景象飄渺絢麗，繽紛燦爛得如同錦繡。
如果學問像孔子、鄭玄那樣深厚，文章像屈原、宋玉、班固、司馬遷那樣出色，光芒就能直射天庭，跟日月星辰爭輝。學問文章稍微差一點的，光芒也能放射好幾丈高。再差一點的，光芒也能蹦起幾尺高。依此類推逐漸遞減。學問文章更差的，光芒就算像螢火蟲一樣微弱，也可以照亮窗戶。但這些光芒普通人是看不見的，隻有鬼神才能看見。所以我可以看見，你看不見。”
鬼朋友指著那間破舊的屋子說，“我可以看見這間屋子上方的光芒，高七八尺，所以我知道這裏住的是個讀書人。”
老學究聽了，想到自己，就問：“我讀了一輩子的書，我睡覺的時候，身上發出的光芒大概會有多高呢？”
鬼朋友支吾了好半天，最後才說：“昨天我辦差路過你的書塾時，你正好在睡午覺。我看到你胸中有一部八股文高頭講章，有五六百篇科考練習墨卷，還有七八十篇經文講解，三四十篇策論，每一個字都化作了黑煙，籠罩在你的屋頂上。你的學生們的讀書聲，就好像是從濃黑的煙霧中傳過來的。我真的沒有看見有什麽光芒發射出來，實在不敢亂說。”
老學究聽了勃然大怒，對鬼朋友破口大罵。
鬼朋友大笑幾聲，飄然而去。
（選自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