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節選28 廬山會議中的朱德
朱德和毛澤東在井崗山會師,建立革命根據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外麵稱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為“朱毛”,朱在毛的前麵。建國以後,毛澤東給朱德一個委員長的職務,名義上很好聽,蔣介石也不過是個委員長嘛!實際沒有實權。朱德也落得個清閑,不爭權,學明朝初年的徐達對朱元璋,和毛澤東保持君臣之禮。朱德有較深的國學根底,知道新的王朝建立以後,必然“狡兔死,走狗煮;飛鳥盡,良弓藏”;知道此時再不能像戰爭年代那樣不講“名份”。在這一點上彭德懷不如朱德有“文化”。
1958 年10 月9 日,朱德題詞支持甘肅荒唐的引洮上山工程:“引洮上山是甘肅人民改造自然的偉大創舉”,如果這是不了解實情的話,那麽,1959 年他和董必武、林楓一起到東北三省視察,是看到了一些真實情況的。
7 月6 日上午,朱德在中南組發言,很客觀、很明白。他說:要認識農民還有私有者這一麵。對農民私有製要看得重些。供給製是共產製,工人還得發工資,農民就那麽願意共產嗎?食堂說是自負盈虧,實際公家總吃虧。辦不起來不要硬辦,全垮掉也不見得是壞事。我們應當讓農民致富,而不是讓他們“致窮”。家庭製度應當鞏固起來。各省不要自搞工業體係。
7 月23 日下午,朱德參加第一組,他第一個發言。他為1958 年過熱辯護,說:“大躍進是靠熱出來的,熱是革命的基礎。”他的調子開始向支持大躍進變化。不過,他還是堅持說一些真話:去年農業是好收成,糧食為什麽還緊?主要是吃大鍋飯吃掉了。好的,吃了;壞的,爛了。農民對私有製習慣了,分散消費可能節省一些。
7 月25 日下午,朱德參加第四組,作了較長的發言才談到對彭德懷的信的看法。他說,高級幹部有不同意見,無論如何要搞清楚。把問題搞清楚了,統一了認識,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主席過去批評我空洞的樂觀主義,現在可以說是落實的樂觀主義。彭德懷的信雖然沒有直接說出悲觀失望,但是他把缺點錯誤說重了。這不符合事實。彭總的一個特點,是容易固執己見。如果是正確的當然要堅持;是錯誤的,就要接受批評,改正錯誤。彭德懷的信起了好作用,但看法是錯誤的,應當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檢查一下自己,對某些缺點看得太重。李銳就這段話評論說:“朱德同彭德懷是30 來年的戰友,相知很深。看得出來,這時他非說這番話不可。“非說這番話不可”說明,在中國當時的製度條件下,連朱德這樣高地位的人,既沒有說話的自由,也沒有不說話的自由。
26 日,彭德懷違心地作了檢查以後,朱寬慰地說:“彭總發言態度是好的,我想他是暢快的。彭總發言中有這樣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是農民意識。在座的天天向前進,哪有不改的。他的主觀性、片麵性就是這樣來的。大家對彭總的批評是對的,彭總今天對大家的批評也比較聽得進去了。過去就談不進去,談起來就吵。我相信,經過這次會議,統一了思想,統一了認識,就不會把它當作包袱背起來了。” 朱德還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此地召開團結會,交心獻膽實空前。”
8 月1 日常委會,第一個發言的是朱德,態度比較溫和,隻是就信的內容而談。當然沒有“擊中要害”。他還沒有講完,毛澤東即將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幾下鞋麵,說:“隔靴搔癢。”弄得朱德臉一紅,就停止了發言,直到散會,隻是最後講了幾句。
8 月4 日晚,由劉少奇主持,向晚來廬山的人傳達前兩天常委批評彭德懷的情況。在林彪作了長篇發言之後,朱德講了約10 分鍾。他說,自己原來估計不合適,認為彭德懷同誌寫這封信是臨時想到的,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他最後說:“現在毛主席還在,反對毛主席,毛主席讓位,我看誰也不讚成的。德懷同誌對總路線動搖,最基本的問題是不認識群眾,不認識黨。他的最大錯誤就在這裏。”
朱德和彭德懷是老戰友,對待“三麵紅旗”的看法也基本一致。但是,彭德懷受到不公正的批判時,朱德雖然批判的調子比別人低,也沒有為彭德懷說一句公道話。朱德也是看毛澤東的臉色行事。盡管如此,在毛澤東的眼中,朱德是“老右派”。他曾同他的英文秘書林克私下說過:“朱德是老右派,張聞天也是,李銳這次也是。”
在“會議政治”製度下,參加會議的人,必須就最高領導人的看法,人人表態。通過表態來“劃線”、“站隊”。這像每個人必須脫光衣服,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最高領導人的檢查。在這種情況下,參加會議的人沒有不說話的自由。不說話是不行的。不說話就意味意站到反對派一邊了。但是,要說話,隻能跟隨主流意見。說不同的意見,就要遭到圍攻。朱德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在話下。
(楊繼繩《墓碑--中國六十年代大饑荒紀實》第二十一章 《廬山之變》第四節《大臣們機變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