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男兒血
張曉然
引子:將軍成為階下囚(二)
二 我不申辯
一束金黃色的陽光,起初隻露出一條邊,但瞬間便像標槍紮在牢房的牆壁上,印出一個偌大的不規則方塊。
餘程萬醒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首先發現的並不是從鐵窗透進來的那束耀眼的光線,也不是在光暈的暗處搖曳的那盤蜘蛛網,而是天花板上一條乳白色的、蜷縮著的人形。他在琢磨,這是油畫?還是雕塑?怎麽會貼到天花板上去的呢?他一時竟百思不得其解。
看守打開牢門的鐵鎖,勤務兵端進一盆溫水給餘程萬刷牙洗臉。因為他是國軍中將,又不是犯國民黨最敏感和痛恨的政治罪,所以盡管蹲了大牢,還給他保留了些相應的待遇。
熱水升騰起汽霧,餘程萬接過毛巾仰頭擦臉的刹那,他突然發現天花板上的那具人形在融化,化成冰涼的水珠滴下來,落在他頭皮上。
“啊!”他輕輕呀了聲,原來這是他夜晚蜷縮在鋪上所散發的熱氣,凍結到天花板上凝成的人形,真是一種奇觀。
這時餘程萬才覺得冷,冰到骨髓裏的冷。他這個生長在亞熱帶海濱台山的老廣,頭一次體味到重慶那攪得周身寒徹的陰冷。當然,隻要在屋裏生上個火爐,也就會將寒氣驅走,但他目前的處境,不可能讓他接觸火焰。
早飯端來了,有炸糕、辣醬,還有一小杯熱奶。餘程萬狼吞虎咽全部送下肚後,這才覺得身上有了些暢動的血液。
“將軍,俞主任來看您了。”勤務兵湊到他耳朵旁提醒。
“俞主任?”餘程萬一時沒反應過來。與此同時,身穿筆挺的中將禮服、足蹬黑色發亮的皮靴、光頭閃閃的俞濟時已大步跨了進來,喊他:“石堅兄!”
“軍座!”餘程萬脫口而出,馬上下意識地立正。
俞濟時擺擺手笑道:“見外,見外,叫我濟時嘛。”他一笑嘴唇立刻短了一截,因為他自出娘胎時嘴上唇就帶缺,後來經手術才彌合的。俞濟時無字無號,親切的喊法就“濟時”二字。
但“濟時”這兩個字可不是隨便喊的。俞濟時在國民黨是個顯赫的人物,現就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的侍從室主任。他1904年出生在浙江奉化,與蔣介石是同鄉,有傳說他是蔣的侄子,其實他是曾任黃埔軍校軍需部副主任、陸軍上將俞飛鵬的侄子。俞濟時黃埔一期畢業,與餘程萬是同窗好友。更重要的是,這位比餘程萬還小兩歲的師弟,曾任第74軍軍長,而餘程萬則在他手下任第57師師長,實屬老同學、老部下,這使他們的關係更是非同一般。
“濟時,沒想到我們在此見麵!”餘程萬苦笑。
早有衛士端來軟椅,俞濟時和餘程萬坐下來交談。
“石堅兄,我在這個位子,雜務頗多,怪我一時疏忽,你來後我才知道。”俞濟時解釋,繼而他安慰道,“你放心,我會替你到校長那兒去說話。你這次在常德守孤城,反映都是不錯的嘛,仗也打得蠻漂亮,我看到幾個電報。說你怕死,我不相信!別人不知道,我俞濟時還不知道你嗎?”說著,俞濟時有點衝動,兩道濃眉挑起,目光炯炯逼人。
的確,餘程萬在俞濟時手下有過出色表現,那是高安戰役。
1939年4月上旬,日軍板垣師團所部向江西高安進犯,由於戰事突發,情況緊急,重慶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當即調動第74軍所轄51、57、58三個師和第49軍王鐵漢一個師,統歸當時的第74軍軍長俞濟時指揮,直趨高安參戰。4月8日,王耀武的51師、餘程萬的57師、廖齡奇的58師相繼按時到達指定位置。俞濟時率同參謀處長張慶鎏、作戰科長林逖青等赴前線指揮所。高安城位於綿江北岸,指揮所設在城西郊的聶家村。俞察看了地形,考慮了三個師的作戰特點,下令51師據守高安城,士兵連夜構築工事,以備迎戰。其他兩師準備形成兩隻鐵拳,各布左右翼。但部隊尚未布防就緒,日軍就趕到,並一鼓作氣發起猛烈進攻。10日下午,黃梅時節的贛北下起了綿綿細雨,軍部指揮所駐地已清晰地聽到前線槍聲,51師部隊紛紛向高安城潰退。側翼的餘程萬出於對俞濟時的關心,不斷地打電話詢問情況。俞濟時鎮定地說他很安全,要餘程萬加強守衛。炮彈已在指揮所附近接二連三地炸響,俞濟時身披雨衣,情緒緊張,下達轉移命令後,顧不上吃晚飯,連夜兼程,冒雨過江,一口氣跑到距高安城南三四十裏的王村,餘程萬的師指揮部。
此時高安城已陷入敵手,軍參謀長馬君彥向俞濟時建議改換57師攻城、51師和58師及王鐵漢師作策應。俞濟時否定了這一方案,他考慮,日軍一般長驅深入,不會在城內呆久戀戰,攻城的部隊將不會很艱難,關鍵是擋住敵軍出城衝擊的部隊要準備付出巨大的代價,隻要擋住敵人的進攻,那麽板垣師團主力將受重創,高安戰役就必勝無疑,基於此考慮,阻擊的部隊才該是最強手,他選定了餘程萬師。而51師仍在正麵主攻,58師牽製,王鐵漢師封鎖綿江南岸。
隆隆的槍炮聲中,俞濟時緊握餘程萬的手說:“全仰仗老兄了。石堅兄勝則勝,石堅兄敗則敗!”
“軍座放心,石堅以死相戰!”餘程萬“哢嚓”行了個莊嚴的軍禮。
果然,51師很快突入城內,日軍一個聯隊撤出城區在飛機的掩護下,向餘程萬師的奉新方向殺來。餘程萬早就命令部隊挖陷阱、埋地雷,阻止敵坦克戰車等重兵器前進,並組織了層層機槍火力網和白刃格鬥的步兵散線,用來對付敵人的梯次衝鋒。敵人攻勢凶猛,幾倍於的火炮將陣地轟成了鬆土,飛機在空中投下燒夷彈燃起熊熊大火,熏得守軍窒息,臉上像塗了黑炭。戰鬥進行下去,57師官兵傷亡眾多,一個團長用哭腔打電話到師部請示撤退,餘程萬咬牙命令說:“打到你一個人,最後我去接替你,也要守住陣地!”放下電話,他不顧俞濟時要他呆在指揮所的再三叮囑,即趕赴前沿陣地親自督戰。這次戰役,57師以2000餘人傷亡的代價,會同其他部隊在高安頂住了日軍的攻勢,以全殲敵一個聯隊的戰績,受到了戰區和軍委會的嘉獎,並在高安城東中山公園召開祝捷大會。
往事曆曆在目,餘程萬的英勇但不失儒雅的風格給俞濟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相信餘會是猥瑣怕死的膽小鬼,但他又不理解蔣介石這個老校長怎麽會對餘程萬這個黃埔一期學生動那麽大的肝火,他沒敢說,實際上蔣介石已下令要槍斃餘程萬。
“這樣吧,”俞濟時沉吟片刻,抱定要負責到底的態度說,“你寫個申辯書,我代你交上去……”
餘程萬聽罷搖搖頭,連聲說:“不不不,我不寫申辯書。”“不寫?為什麽?”俞濟時有些意外。
“我不申辯,我有罪!”餘程萬語氣篤定,神態執拗地說。
就衝這點忠誠、耿直,餘程萬也是黨國的精華。俞濟時想。那種有功就搶,有過就推,狡詐冷酷、陰險毒辣的將領,他見得多了。他至今還後悔長沙警備司令酆悌死在他手裏,而他沒能幫忙挽回。事後他難過地說:“酆悌是個難得的將才哪!”
“不,你要寫,你一定要寫!”俞濟時像下命令似的說,“就算你在常德最後兩天過了江,可你畢竟堅守了16個晝夜,功大於過嘛!為什麽不申辯!”
“我有罪,我不申辯!”餘程萬依然是這句話。
天寒地凍,監獄庭院裏的幾株臘梅開得十分茂盛,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喇叭聲響,一輛黑色的雪佛蘭轎車停在花台前,車門開處,身材彪悍的王耀武將軍邁了下來。
看守們迎上前向他敬禮。
王耀武奉軍委會命令回渝述職,俞濟時讓他趕緊來看餘程萬,並做做這位死不開竅的老同學的工作。在路上,他知道餘程萬此番凶多吉少,不由得將頭靠在車座上,微閉眼簾,思緒紛雜,感慨不已。他和餘程萬的交情,真可謂生死之交。
1941年3月14日,日軍利用夜間分三路秘密轉移集結。北路,第33師團1萬4千餘人,集結於幹洲街附近;中路,第34師團除一部留守原陣地外,主力約2萬人,集結於西山、萬壽宮附近;南路,第20獨立混戰旅團8千餘人,集結於厚田街附近。從戰略意圖上看,日軍想控製戰略要地南昌,削弱中國軍隊的進攻力量,而從戰役企圖看,其用意在於分路合擊上高,掃蕩贛江西岸物質,攻擊中國第19集團軍正麵,實現“鄱陽掃蕩戰”的目的。
九戰區副司令長官兼19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命令第70軍李覺部為左翼誘擊兵團,利用第一、第二兩線陣地有利地形成逐次抵抗,誘敵深入後,適時轉移,插入敵右側背,截斷日軍後方交通。右翼,由劃屬羅卓英指揮的第三戰區49軍劉多荃部從贛江東岸秘密出擊,與左翼友軍配合,對敵施行外線反包圍。正麵,以74軍王耀武,率李天霞第51師、餘程萬第57師、廖齡奇第58師為決戰兵團。
高安戰役後,俞濟時升為第10集團軍副總司令兼86軍軍長,由王耀武填他74軍軍長的空。初領全軍,王有些不踏實,恐原來同屬師長的弟兄們不買他的賬。尤其是餘程萬,不僅在黃埔高他兩期,歲數也比他大一歲,而且早就是中將軍銜。餘程萬仿佛識破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說:“放開幹吧,我保證聽你調遣!”這使王耀武心裏一陣感激和寬慰,隻要老資格的餘程萬和我站在一起,誰還敢違命?
3月15日晨,北路長櫻井指揮的日軍第33師團轟響了上高會戰的第一發炮彈。但隨即就發現,他們鑽進了中隊早已準備好的密密匝匝的包圍圈。
中路第34師團,是日軍的主力,被王耀武率部阻擊在上高東北泗水東岸的泗溪附近。20日起,日軍以10餘門大炮、30餘架飛機集中轟擊泗水西岸中隊陣地。74軍陣地隻有57、58兩師兵力,51師已奉命作機動深入日軍側翼,所以陣地防廣兵單,這使王耀武非常憂慮。
22日晨起,被圍日軍集中萬餘兵力,憑借幾十架飛機的掩護,向57師主陣地猛攻。餘程萬指揮官兵“拚死力拒,雖然血肉紛飛,傷亡慘重,仍不稍退。是日一日間全線敵我傷亡均在四千以上。”
為增強第一線兵力,贏得兩翼靠近時間,爭取增援部隊,當日集團軍司令部特務營奉命開赴74軍陣地參戰。
王耀武在電話裏喊著餘程萬的名字說:“你的陣地不能破,讓日軍劃開包圍網,我就要拿腦袋去見總司令!”
“把我的發割去吧!”餘程萬也發狠地說。
23日,日軍34師團主力約6000餘眾再次進攻聶家、下陂橋、徐樓一線74軍主陣地,日軍師團長大賀坐鎮畢家指揮,誌在必得上高。中國守軍集中迫擊炮轟擊,日軍受創嚴重。敵再以飛機十架對中方陣地低空掃射轟炸,掩護步兵猛衝,中國守軍第74軍官兵奮勇抗擊,往返衝殺,下陂橋失而複得3次。入夜,敵傾全力再攻,中國官兵死傷枕藉,仍死力固守。24日晨,一度被日軍占領的白茅山陣地又被中國軍隊克複。
同日上午,日本師團長大賀茂親自督陣,並糾集南路池田殘部3000餘眾,以求最後一逞。日軍出動百餘架飛機,反複狂炸57師下陂橋陣地和58師白茅山陣地,投彈多至1700餘枚,陣地大部被毀,人馬傷亡慘重,情況十分危急。
“餘師長在哪裏?”王耀武率軍預備隊衝到前沿,問師參謀主任龍出雲。
龍出雲指著硝煙彌漫的前方坡地說:師長帶警衛排頂上去啦!
王耀武一揮手,軍預備隊怒吼著殺上前去,在短短的半小時內,先後7次與敵肉搏,斃敵2千餘名。第74軍將士舍身拚殺,為實施兩翼對敵包圍,爭取了決定性的時間。中國軍隊右翼第70軍張言傳師由官橋指向日大賀茂師團部所在地畢家,唐伯寅師由楊公圩指向泗溪,第72軍傅翼新15師亦展開於水口圩東南。至此完成了南北直徑10華裏,東西30華裏的橢圓形包圍圈。
25日,上高東北正麵第74軍與友軍,全線出擊。57餘程萬師經潘家橋向北進擊,58師廖齡奇部、107師宋英仲部以官橋為目標猛擊;105師王克俊部於官橋以東攻敵側背;新15師傅翼部向江家洲以南,新14師陳良基部經棠浦轉向東南,索敵猛攻,迅速聚殲頑敵。
“真他媽的棒!”王耀武用山東話高興得擊掌喊叫。
這時,一個副官接了電話跑來告訴他:“軍座,57師報告,餘師長中彈負傷!”
“啊?”王耀武陡然一驚,“快,去57師!”
衛士牽來坐騎,王耀武及隨從飛身上馬,向彈火紛飛中的前沿陣地奔馳而去。
炮彈在四周圍炸開一窪窪深坑,子彈像蝗蟲般亂鑽,喊殺聲不絕於耳,一撥撥紅了眼的中國士兵端槍向日軍群裏猛撲。餘程萬被衛士扶著斜靠在一道土坎裏,鮮血從他的腳跟“汩汩”地流出來,染紅了白繃帶及腳下的土地。
“石堅兄,傷勢如何?”王耀武跳下馬,向這兒跑來,邊跑邊急切地詢問。
“佐民,你快去指揮部隊,管我幹啥?”餘程萬焦急地掙紮著要站起來。
“別動。”王耀武扶著他,“就是腳傷嗎?其他沒事吧?”
“流彈所致,無大礙。”餘程萬滿不在乎地說,卻又掩飾不住疼得齜牙咧嘴。
上高會戰結束,中隊擊斃日軍少將指揮官岩永、大佐聯隊長濱田,傷亡敵15000餘人,軍馬2800餘匹,擊落飛機1架,俘日軍百餘人,繳獲山炮、迫擊炮10門及步槍千餘支。何應欽稱之為抗戰以來“最精彩之戰”。羅卓英稱讚74軍為“抗日鐵軍”。戰後,74軍被授軍中最高獎品--飛虎旗,57師被命名為“虎賁”部隊。
王耀武和餘程萬默默無語地坐在監獄牢房中。兩人之間擱了盆炭火。
“石堅兄……”
“佐民……”
“你……你的腳還疼嗎?”王耀武欲語又止。
“沒事,陰雨天才疼。佐民,我知道你要說啥啦。我心領好意了。但我主意拿定,不申辯。”
“唉!”王耀武長歎口氣,一拳砸在牆壁上。
餘程萬的同學清一色全是將官,不知是哪位同學的美意安排他的妻子鄺瑗女士攜兒女由昆明飛到重慶。
略施粉黛的妻子滿臉愁容,她上一次見到丈夫還是第三次長沙會戰後,在中日湘鄂雙方稍微平靜的時候,餘程萬到昆明家中小住了半月餘。沒料到近兩年沒有聚首,丈夫額眼遍是皺紋,胡子拉碴,好像是風燭殘年的半老頭。她傷感地想丈夫25歲就掛上少將軍銜的那副英姿勃勃、威風凜凜的神氣勁兒到哪裏去了?丈夫那透露出堅定和樂觀、常常給她帶來安慰的微笑到哪裏去了?但她不敢毫無遺漏地將自己的這些感情宣泄在丈夫麵前,她掩飾地望著他,隻是輕輕地喊了聲:“石堅!”
在妻子身後,互相緊挨著的是餘程萬的二子一女,親賢、親民和畹芳。他們中間個子最高的已快趕上做父親的了。“老豆!”他們齊聲喊。
俞濟時一個電話,監獄看守長在小餐廳殷勤地擺上了一桌豐盛的酒菜,讓餘程萬一家團圓。
吃飯間,鄺瑗悄聲安慰丈夫說:“你在前線,我每天為你操心,現在安定了,隻要你能活著回來就好呀!”
餘程萬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情感寡淡地說:“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鄺瑗聽他這麽一說,眼圈紅了。“你在常德打仗時,我每天看報,天天都有你和部隊的消息,你立了戰功,不是說你是英雄嗎?怎麽倒蹲牢成了罪人?”妻子小聲怨道,“聽王軍長說,你應該向上峰申辯,而你倒不申辯……”
餘程萬扳過妻子的肩膀,語調沉緩地說:“小瑗,這次常德之役,我要有十條命,也本該命歸黃泉的。之所以當死未死,是上帝推遲了日期。現在輪到了,就當我去了吧!”
“那我和孩子們以後靠誰?”鄺瑗終於忍不住嚶嚶地哭泣起來。
“你好自為之吧,帶大兒女,以後對他們說,父親無愧!”說罷,餘程萬站起,隻身離桌而去。
自此餘程萬鐵了心,謝絕一切親朋好友、上司部下的探視,但等死期。
元月5日,天氣奇冷。雖然餘程萬已享受了特殊待遇,在房裏能不加限製地烤火,但他從鐵窗望出去,陰沉的天空飄著飛舞的雪花,寒氣還是不由自主地滲進骨縫裏。
忽然,看守長來請他,說俞濟時主任在外麵等他出去說話。
他的血瞬間凝固了。怎麽,就在今天結束生命嗎?雖然他早已視死如歸,但真正死神來臨了,他才知道每個人都是發自內心深處地渴求生存、渴望生命。
他整了整軍裝,然後僵硬、機械地順著走廊向外一步步走去。走廊筆直,連著盡頭的一塊明亮的日光。要死,也得像男子漢大丈夫那樣威武不屈地死,可他現在卻追著韓複榘、龍慕韓、廖齡奇的亡魂而去,豈不有辱自己的人格!有屈自己的黃埔軍魂!這時他才覺得有些後悔,後悔當初不該那麽執拗、倔強、高傲。但一切俱晚矣。
“濟時,給我最後一根煙吧。”餘程萬向俞濟時伸出手。
“哈哈!”俞濟時披著大氅大笑,殘缺的兔唇閃閃發亮,“石堅兄,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常德各界人士數百人簽名為你請功的信和電報直接送到了委員長那裏,委員長沒退,看來凶少吉多呢!”
意外,太意外了!餘程萬被弄懵了,愣在那兒,兩行熱淚不禁奪眶而出。這是他常德會戰以來第一次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