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又失去了你
猛然間我意識到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愛情都是眼前這扇在黑夜裏緊閉的窗戶,它的窗外關住了衝動、迷惘、孤獨和盼望。而窗裏的世界懵懂無知,帶著懸而未決的、宿命的味道。
深夜醒來的人極容易陷入一種孤獨的窘境,行旅中的人更是如此。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了。我依牆坐起,望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山嶺上懸著一輪秋天的冷月。清清爽爽的光芒,仿佛讓人感受到置身海底的寒意。突然想起韓愈的那句:“夜深靜臥百蟲絕,明月出嶺光入扉。”。那一刻比夢境更飄渺的是山間的月光,比月光更孤寂的是人在天涯的落寞和傷感。
我突然想起同在一城一地的寒珊,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披衣坐起,我穿戴整齊,躡手躡腳地走到樓下,旅店的胖老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電腦屏保護軟件裏的熱帶魚在泡沫的水裏遊來遊去。大廳裏冰箱的換熱器嚶嚶嗡嗡地響著,而門外的黑夜象遙遠的太空那樣寂靜無聲。
我走出旅店,外邊的是一條窄巷,而窄巷的外邊還是一條窄巷,昏黃的路燈照在凹凸不平的牆壁上,偶爾有向外開啟的窗戶,窗口邊有盆栽的花還有晾曬的衣物。曲曲折折地終於走在大街上,白天這裏熱鬧的景象已經不見了,有些零零星星點燈的鋪麵,是打烊後的餐館在清理桌椅,還有臨街的燈箱,不昏不暗的,沒有城裏的那種招搖的氣勢。行人更是稀少,他們的腳步好像是在穿越一座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城鎮,而不是回到他們位於這座城鎮的家中。
在這樣一個燈火闌珊的秋夜,我橫穿了大半個鎮子來到寒珊居住的院落。看到寒珊窗戶的那一刻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雖然它並沒有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亮著一盞燈光。我忽然感到那扇緊鎖的窗戶裏有我這一世的全部寄托,我想此時此刻再沒有比“寄托”這個字眼更能準確地表達我對愛情的感受。也許這就是形容“愛情”這一人類最玄秘的情感的、最準確的字眼。猛然間我意識到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愛情都是眼前這扇在黑夜裏緊閉的窗戶,它的窗外關住了衝動、迷惘、孤獨和盼望。而窗裏的世界懵懂無知,帶著懸而未決的、宿命的味道。這就是一扇在夜晚隨處可見的窗戶,一半是被月光照亮的夜空,一半是沒有被月光照亮的世間的一切。
當我意識到這一玄機的時候,我感到身邊黑夜的冷漠和黑夜中的我的無奈,我開始怏怏往回走,這景象使我想起一千多年前居住在剡溪的那個瘋瘋癲癲的王子遒,月夜下乘著小舟夜訪戴安道,到了友人的門前不入而返,於是有了“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典故,可我今天算是什麽呐,我象個夢遊的人在這座大山間陌生的古鎮裏機械地走著,沒有魂魄也沒有生命的跡象,隻是在機械地行走,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出了東門,門外是月夜下嘩嘩的水聲,夜風中夾雜著山間艾草的清香和河水甜腥的味道,遠處的山影在皎潔的夜空背景下展現出與白天不同的深邃和蒼涼,對岸吊腳樓象是一座座黑暗中的城堡,河邊酒家的幾盞未熄的霓虹把河水照得淒楚動人,仿佛世間的一切笙歌、歡愉都掩埋在那燈光下的河水裏。月亮還是那樣氣定神閑地在夜空裏懸掛著,不動聲色地看著人間鬧劇在散場後的蕭條和破敗。站在美麗的河水旁,我無動於衷地想著:原來人世間美景也和人世間的種種夢想一樣空洞。
當我再次來到寒珊居所,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我並沒有感到驚訝,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死亡是注定的結局,隻不過你不知道確切的時間而已。但我依然無法克製內心深處的傷感,因為寒珊幾乎是這個隔膜的世界中我唯一的親人,失去她我會流離失所,就像你坐在爐火邊仍然無法體會到溫暖那樣,隻有寒珊在我身邊,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就像揭開幕布的,舞台上的道具那樣真實可信,一但失去了她,而身邊的一切就頃刻間形同虛設。
那段時間裏唯一可以安慰我的人就是我剛到鳳凰時結識的那位酒吧裏的歌手,共同孤獨的境遇把我們聯係在一起,我們經常一起登臨這座小鎮對麵的山崗,因為這裏可以俯瞰小鎮的全貌。我們並肩坐在那裏,經常好幾個鍾頭一言不發,我們各懷心事卻又能在失落,孤獨的境遇中相互扶持,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形單影隻的人。這座群山環抱,清流縈繞的小鎮因為寒珊的曾經存在而在我視野裏異常親切,我象一個一往情深的戀人那樣深情地凝望著它,甚至我覺得那裏的空氣也因為寒珊曾經接觸過而顯得和世界其它的地方有所不同。我的回憶在那裏穿梭,它並沒有因為寒珊的離去而淡沒,相反它是我重複千萬遍也不會枯燥的生活。
有一位不知名的詩人寫下這樣一段詩句:“你是那樣的美好,讓我無法停止為你歌唱…….”這段簡單的詩句讓我讀罷淚如泉湧,我們都生活在一個悖謬的世界,夢想是我們唯一的抗爭,在戰場上衝在前麵的人總是第一個犧牲,我明白了為什麽詩人容易早亡的原因。妥協往往更有效,這也是我們存在的理由。愛情不是讓我們更加孤獨的原因,而孤獨的本身也不是,
歌手對我說,你相信眼前的美景嗎,如果你相信,你就在傷害自己。其實人的一生隻是在和自己意識裏虛幻的東西在談情說愛,隻是我們習慣於把它強加在現實世界的某個人身上,這是毫無意義和徒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