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
我隱約中感到寒珊不是從塵世間的一處地方向塵世間的另一個地方走去,而是從塵世間以外一個地方走向塵世間的我。
我和寒珊見麵時的尷尬景象使我寧願省略掉這段敘述,但我發現我企圖這樣做的時候,所有後麵的敘述頃刻間變得支離破碎。我們總是把生活中不如意的結局歸於宿命的操縱,其實宿命就在事物的開始那一刻為我們埋下伏筆.我不想在故事的一開始就故弄玄虛,但事情的發生就是這個樣子的。
時間大概是在秋天,落葉飛舞的時刻讓敏感人愁腸百結,我不屬於敏感的人,我把那個季節裏所有情緒上的細微波動都歸結於孤獨感在作怪。正是這種不太正常的情緒使我在和寒山相遇時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舉動。
我們相遇的地點應該是在京城南三環的一個裝修時尚但並不出名的一個賓館,我們編輯部每年都會在這裏舉辦各種名目的筆會。當然筆會隻是一個幌子,作為一個以商業為目的的出版社,以文會友隻不過是我們整個商業行動的托架,所有的商業活動的歸根結底就是尋求利潤的最大化,出版這個行業也脫不了俗套。
尋求利潤最大化在現今這個時代談何容易,首先你要麵對行業內的不規則競爭,不規則競爭就是你要是在行業裏中規中矩,你就得吃苦頭,其次你還要麵對猶如"野火燒不盡"的盜版書商,他們從開始時的錯字連篇的粗製濫造發展到現在的不顧廉恥地把單本進行大量刪節後編輯成冊成集,原來他們也有利潤最大化原則。你要不想讓他們餓鬼纏身,你就不能鋒頭太鍵,或者隨行就市地追逐那些暢銷書作者和名家名篇。
在這個環境惡劣的行業中,我們有我們自己的生存法則,我們把目光的焦點集中那些活躍在互聯網上的作者,我想即使那些被網絡炒起來的草根英雄們也夢寐以求著有一天他們作品變為鉛字,然後象那些職業作者那樣堂而皇之地為自己的粉絲們簽名售書和接受大眾媒體吹捧成為公眾人物。而他們這種性格上幾乎共同的弱點成為我們商業行動的一個契機,我們象那些唱片公司為那些初出茅廬的歌手包裝上市那樣,我們也對這些草根名流們進行職業化的市場運作,這種純商業行為的運作是一個複雜的係列化的過程,不能靠一己之力,這也是他們必須和我們這些職業的出版公司合作才能真正地脫胎換骨的原因。
我其實就是這個所謂職業運作中的行家裏手.當然你要想在這個行當裏廝混,你就得有點惡棍式的匪氣。往往大棒一揮,那些嘔心瀝血的心靈之作就會頃刻間麵目全非,沒有商量的餘地,一切要視市場的馬首為瞻。一個強奸犯的初衷是為了個人的私欲強奸一個異性的身體,一個好的編輯就應該為大眾的私欲強奸一個作者的心靈。對那些初涉文壇的作者來說,我就是一個強奸者,隻不過是每次進行完這種所謂的職業運作後,我都有一種愧疚的犯罪感.那些從心靈中滴落的血跡比從肉體中流出的血跡更加難以揩去,往往在這個時候我喜歡用酒精麻醉自己,我和寒山就是在我這種景況中相識的。
我和寒珊是在賓館的大堂裏相遇的,那天恍惚中記得我是從主編的房間裏走出來,其實主編的家離這個賓館也就是十幾分鍾的車程,但每次我總是以方便工作的名義為主編在賓館開個房間。主編當然每次也心領神會,為遮掩同事們的耳目,我總是陪同主編一同回房間,等大家各自散去,我再一個人打車回家。那天我一身酒氣地從電梯裏出來,大堂裏迎麵吹來的風讓我頃刻驚醒,就在這一刻我看見了寒珊,她從大堂的另一側走來,我想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寒珊輕盈的步態,其實如果你細心觀察生活,你會發現一個人的步態是他心裏狀態的直接反映。
我隱約中感到寒珊不是從塵世間的一處地方向塵世間的另一個地方走去,而是從塵世間以外一個地方走向塵世間的我。我象一個老煉的水手在欣賞著港彎裏行進的一艘漂亮的帆船那樣欣賞著寒珊行走的步履。但那一刻的我並沒有忘記搶先一步為寒珊拉開了賓館大堂中的玻璃門,對我這個友好的舉動寒珊先是一怔,然後微笑著以示謝意。我們倆人先後出了大堂,賓館的門前是三環的一條輔路,午夜的京城,三環上依然車流如水,但這條被林蔭遮蔽的輔路上卻車輛稀少。我們站在路邊左右張望,大約過了十來分鍾的工夫,一輛有空車示意的出租車向我們駛來,可能是出租車上的司機知道這裏有一家賓館,一駛入輔路,車速明顯地減了下來。
出租車停穩後,寒珊友好地向後撤了一步,我知道她是在示意讓我先走。我向前一步拉開了後車箱的車門向寒珊做出了一個邀請的動作,寒珊先是搖了搖頭然後看我執意地站在那裏,象一個門童雕塑那樣堅守著一個動作,便微笑了一下側身坐了進去,但令當時的寒珊和事後的我同樣驚訝的是:我並沒有站在原地等下一輛出租車,而是毫不遲疑地拉開副駕駛座位的車門坐了進去,也許是司機認為我們是一起的,在我合上車門的那一刻不等寒珊反映過來,便啟動了出租車。我知道在我意識清醒的時候我不會那樣做,意識清醒的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一刻不停地控製住冒出來的各種想法.我們通常上把這稱為理智,而正是人類的理智束縛住了人性中許多生之俱來的光芒。
“先送這位小姐回家.”我酒氣熏天地在車裏向司機咕嚕了一句。
事後在車上的事我有點記不清了,隻記的寒珊和伺機都壓低了聲音,象是怕吵醒了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兒那樣,他們用很小的聲音在討論著行車路線。
出租車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車速明顯放慢了下來,那時候的我也有點從半睡眠的醉意中醒來,可能是在北京西城或是朝陽靠近使館區附近的地區,因為那一路上的大片胡同式民居給我這樣一個模糊的判斷。胡同裏的照明昏暗,和大路上高壓艿燈雪亮的燈光形成鮮明的對比。出租車在一棟50年代左右建築中停了下來,這種蘇聯式樣的建築在北京很多地方隨處可見,但在這個地方卻非常顯眼,因為它聳立在一片低矮的北京老式民居中。車子停穩後司機打開後備箱,我這才發現那天寒珊隨身攜帶了一件體積很大行李,一架古箏,取完行李後,司機望著一臉醉態的我似乎麵露難色。
“你們能不能在換一輛車,我準備收工了,你看小姐,他這個樣子,我也不能拉著他在北京滿世界跑,我不想欺負一個喝醉了的人。”
“可是,這麽晚了讓我們上哪兒打車去。”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寒珊說話,而我清楚地記得寒珊那天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這個簡單的詞語讓躺在副駕駛位子上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我掙紮著試圖從車裏出來,但事實上是我是被寒珊和司機從座位上扶出來的。司機向寒珊做了一個很無奈的手勢,似乎他很不情願這樣做似的,但在我付完車費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上車絕塵而去,當他的車燈在胡同的拐角處消失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身邊的黑暗是多麽地洶湧和盛氣淩人。
“我去胡同口打輛車。”我站在黑暗中對寒珊說。
寒珊搖了搖頭,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動作已經充分表明她的態度。一個弱小女子對一個素昧平生的異性的關切使我產生了對寒珊第一次好感,我不知道那天酒氣熏天的我是靠什麽贏得一個女子的信任.
感謝蘭子的點評,這部小說結構其實很簡單, 通過“我”對一個可能存在於現實生活和虛幻世界中的女子寒珊的尋找,串起“我”對青澀年華的回憶,之所以用這個小說名,可能是它帶有點宿命的味道吧。
不過也許是我理解得不夠深刻。